時代的局限,小孩子滿月都沒有什么大張旗鼓的慶祝。爸爸還是不愿委屈了自己的孩子,大冬天的,正好是休息日,執意要給江寶然來個滿月照。
帶著個剛滿月的嬰兒出門,是件麻煩事。媽媽忙著收拾:尿布(汗!),小暖瓶,衣服,被子;爸爸在一旁點算著為數不多的幾張鈔票,同時還拿只鉛筆頭,在一張紙上寫寫算算的。會是什么?購物清單嗎?江寶然很感興趣,可惜沒人理她。
百無聊賴之下,江寶然開始慢慢地打量四周,她的視力增長很快,前幾天都還沒顧上仔細看看這個家呢!只是隱約感覺不是自己記憶中家的樣子。
不大的一間房,約有十五六平米。房間的盡頭就是江寶然身處的土炕。土炕三面靠墻,其中一頭,高出炕面四五十公分,齊炕頭壘出一個土臺,上面并排放著兩只油漆斑駁的大木箱。木箱很眼熟,寶然盯著尋思半天,想起來小時候在家里見過,據說是家里最早的大件兒了,文物啊!
木箱上面,鄭而重之地端坐著一臺敦實厚重的收音機,上面很珍惜地搭了條紅色紗巾。紗巾透明度頗高,可以分辨得出熟悉的“紅燈”牌子,這是前世江寶然有記憶的古董之一,后來搬家折騰來折騰去不知流落到哪兒去了,寶然流著口水想,這回可得留點兒神保留下來,記得重生前在網上瞎逛的時候仿佛還有人重金求購來著。
木箱靠著的墻面上,摳出上下兩條現成的壁龕,里面擺了圓面的小鏡子,木梳,還有個柳條小筐,里面隱約可見幾個碎布卷子,幾個毛線團兒,還有把大剪刀。這明顯是媽媽的工作臺啦?
最醒目的,是最上面一格里的幾本書。其中最厚的一本,書脊上的字,太高了,以江寶然這個小身體目前的視力還看不太清楚,但根據那鮮紅的行楷,隱約還是可以判斷的出,赫赫然是“毛主席選集”幾個大字!真是有時代特色!
沿著炕邊一圈的墻上,整整齊齊貼滿了樣板戲劇照宣傳畫之類的,很是熱鬧。
土炕下面,四四方方一張木桌,爸爸正在那兒寫寫劃劃。旁邊厚厚笨笨的三張木凳,都很熟悉,沒有上漆,露著原木的本色,被時光之磨得光滑溫潤。這些舊家俱一直伴著寶然長大,它們在寶然眼里也是由大變小,親切得如同家人。
頂奇怪的是小木桌靠著的那面墻,除靠邊一段直通屋頂外,其余部分只有大人齊肩高,橫跨了屋子的一多半兒,上面擱著盤子碗碟,還有個朱漆筷籠。短墻靠里屋這邊,釘了釘子,拉了根鐵絲,上面搭著幾條毛巾抹布,嗯,還有兩雙襪子!
江寶然忽然明白這是什么了:火墻!這是北疆特有取暖用的火墻!至于這種看起來有些古怪的半截式火墻……寶然又在記憶中挖掘了一下,對!它只可能出現在一種房子里——地窩子!
想到這里,江寶然立刻向上望去。屋頂,一個四方的天窗映入眼簾。外面白白的什么也看不見,應該是被厚厚的雪蓋住了。
沒錯了!這是一間典型的地窩子。大半在地下,小半在地上。火墻的另一邊,應該生著爐子,爐子正對著屋門,一面做飯,一面給這面空心的火墻供暖,烘熱了整間屋子。火墻邊上,就是煙囪向上通往屋外。
在江寶然前世的記憶里,自己并沒有住過這種地窩子。這是一種軍墾時代特有的房屋。在地上挖下一米多深四四方方的土坑,上面起半墻,架上椽子,鋪上葦草,抹上草泥,門洞口留了斜坡,挖出臺階來通往地面。簡便快速,冬暖夏涼。寶然懂事后已經很少見了,沒想到自己小時候還在里面住過的啊!
胡思亂想中,江寶然已經被全副武裝,真的是全副武裝:衣服是線的,棉的,不知道裹了幾層,再系上兜帽小棉斗篷,外面還包了條小花棉被。
被同樣嚴裝厚裹的豐腴美人媽媽抱著,江寶然很是擔心:這能抱得住嗎?別再把我給摔啦!
呃,再想想,其實摔了也沒什么。身上這么厚地包著,地上膝蓋深的雪墊著,應該不會太疼……
臨出門前,江寶然又仔細打量了一下火墻這邊的爐灶部分。
靠墻角一只鐵皮爐,爐子上放了只不銹鋼的拎把兒燒水壺(若干年后經起點的讀者aix同學科普,寶然才明白那實際上只是一只鋁壺,這個無知的被現代物質文明腐蝕了的娃兒!),墻上打了幾支木橛子,上面掛了鐵鍋鐵鏟鐵夾鐵鉤之類。爐子左腳邊是一小堆煤塊,右腳邊是劈好垛得整整齊齊的木柴,木柴與屋門后墻角之間,是個上下兩層的大鐵絲籠子,里面擠擠挨挨縮成一團的,居然是若兩三只雞!
江寶然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幾天總聽得有咕咕咯咯的聲音,原來根源在這兒哪!也怨不得她沒聽出來,有二十多年沒見過活的雞了吧?這幾只老母雞,應該就是家里產婦幼兒的主要營養來源了。
寶然爸一開門,呃……,腳下,一堆白雪撲進門來,昨晚那場雪很是壯觀嘛!難怪這邊大門一向都是往里開,否則到了冬天會經常地嘗到大雪封門的滋味。
雪還沒停,依然有鵝毛般的雪花在漫天飛舞著。爸爸取了掃帚先只將門口到大路上的通道掃開,方便出入。
一家三口出了門,爸爸不知從哪兒借了自行車來騎著,媽媽抱著寶然坐在車后架上,向城里行去。
對,是進城。老爸這會兒還沒平反,兩口子都在團場三連種地,離市里很遠。要照相,得出了門,騎行約一個小時,過了環城公路,才算是真正進入市區。
進了市里就沒幾步路了。石城市本身,只是個小小的袖珍城市。五臟俱全,就是真小:騎上自行車,從這頭到那頭,滿打滿算的也就半個小時。
一出了門,江寶然便被捂得很嚴實,沒法子看到外面的情景。好在還給留了條透氣的縫兒,冷冽清新的空氣鉆進來,刺激,熟悉,讓江寶然精神大振。風的味道,冰的味道,雪的味道,這闊別已久的故鄉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