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第五章 滿月(二)

江寶然一直被捂在包袱里不見天日,只是從漸漸增多的腳步聲,自行車鈴聲,行人的說話聲,還有偶爾的汽車喇叭聲中判斷出,已經進了市區了。

石城市總共也沒幾條街,三轉兩轉,沒一會兒就到了照相館,一進大門,炭爐的熱氣撲面而來。江寶然也被解除了外面的大武裝。

照相館里顯得很暗,沒幾個人。進門左手靠窗處,是個小小的玻璃柜臺,后面墻上頂頭大大的紅色楷書:為人民服務,下面幾個紅漆大字:紅旗照相館。紅旗,這是個插遍全中國,涉足各行業的超大級連鎖店。

爸爸去柜臺開票交錢,媽媽抱著寶然,跟著工作人員,掀開一道藍色的布簾,進了里面一個小房間。

最先注意到的,是靠墻一張大大的布景板,花紅柳綠的好不熱鬧!仔細分辨,上面畫得居然是高山流水加亭臺樓閣!江寶然被震撼到了,這個畫功,這個配色,好有喜感哦!幸好這年頭都是黑白照,相片出來應該不會是如此地動人心魄吧?

媽媽看起來卻很是滿意,拉了后面跟進來的爸爸,肩并肩端端正正坐了,左看看右看看,又把兩人舊軍裝上的扣子一絲不茍地系到脖領,還借來人照相館的梳子,將兩人的頭發理順捋齊。

靠在媽媽懷里,看向正前方。照相師傅推著重武器般的大三輪照相機,前后左右調整著焦距。江寶然滿頭黑線地看著師傅一會兒鉆進黑色的罩布里,一會兒鉆出來擠眉弄眼扭頭伸脖,示意爸媽調整表情坐姿,左手捏著橄欖型的小橡皮球(這可是快門開關啊),右手還擎著一只破舊的黃色橡皮鴨子!想著老爸老媽微笑的嘴角估計已經開始抽筋,看著為人民服務的師傅敬業地耍寶忙碌,江寶然實在忍不住,破功一笑——

燈光突然一亮,眼前一花,同時聽師傅一聲大喊:“好!”

師傅一邊收拾儀器,一邊同爸媽說著話,不停地稱贊著這孩子真是靈,剛滿月就能給逗笑了。老爸老媽難掩得意,謙虛的話都說不順暢。江寶然暗自嘀咕:不科學啊不科學!剛滿月的嬰兒能受得了它這個閃光燈嗎?別把我的亮眼睛給閃出問題來,這輩子,自己可不能像前世一樣,再弄出個整日瞇縫著眼的大近視!

照完相,爸媽沒有忙著回家,商量著還要再買點兒東西,寶然又被打包嚴實,拎起走人。

路上,不時地有人和爸爸媽媽打招呼,或者站下聊上幾句。聽上去,大家都是精神頭挺足,帶著股子喜氣洋洋的勁兒。

再仔細聽下去,江寶然恍然大悟,再過幾天就是春節了啊!

這時的春節會是什么樣子呢?前世的江寶然可沒什么記憶。應該很熱鬧吧?但估計物質上不會怎么豐盛,別說是現在,前世就算到了江寶然記事的那幾年,大家的生活也還都是相當緊巴的。不過,倒也沒什么可遺憾的,反正現在就算是有什么好東西,也到不了江寶然的嘴里。

小小的石城市,總共也沒幾家商店。出來沒走幾步,就看到:紅旗國營百貨商店。呃,石城紅旗連鎖二店,寶然鑒定完畢。

店里人不少,這就是沒有競爭,獨霸市場的好處啊。這大概是春節前最后一個休息日,附近團場的人們都抽空趕來置辦年貨,小小的石城市,唯一的百貨商店,得負擔遠近十八個農牧團場的副食品供應,任務不輕。店里飄蕩著糖果糕點香,醋酸味兒,甚至還有咸菜大醬的味道,混合交織在一起,刺激著人們的鼻腔味蕾。

采購的人們大多都穿得圓滾厚實,羊皮襖,或綠或藍的大棉衣,最多的是破舊程度不一的軍綠棉大衣。對,是破舊不一,這還是倡導“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時代,加上條件所限,成人是很少穿上新衣的。不過都是漿洗縫補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大家都坦然自在。偶爾人群里閃現一兩個四個兜的呢料中山裝,特別的引人注目。衣服的主人也不顧被寒風吹得通紅的臉頰和鼻頭,矜持自傲地高昂著頭。

爸爸媽媽排了半天的隊,買了一斤水果糖和一斤餅干。江寶然注意到,他們和其它買東西的人一樣,手里都捏著一個薄薄的小本子,精神一振,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春節副食品購買證吧?可惜現在不能拿到手里來仔細瞧一瞧,回去可要小心留意著,等再大點兒,找個機會收起來,這可都是文物啊文物!

江寶然轉著小心思,定定地盯了半天。媽媽會錯了意,剝了塊水果糖送到她嘴邊。江寶然端詳一下:焦黃的顏色,方頭方腦的形狀。謹慎地伸出小舌尖舔一舔,涼涼的,甜絲絲,味道還不錯嘛!

江寶然愜意地瞇起雙眼,媽媽看著她那個小樣兒,也開心地笑了。

三天后,江寶然窩在媽媽的懷里,看到了自己前世今生第一張照片。這是一張標準的全家福(兩位哥哥不好意思暫時把你們排除啦!),爸爸媽媽都是露齒而笑,很是開懷。寶然微瞇著雙眼,笑得“無齒”。唉,再來一次,自己依然沒有遺傳到爸爸那挺直的鼻梁,還是來自媽媽的一只小翹鼻子。

爸爸媽媽顯然也注意到了。爸爸不停地念叨:“我們囡囡,鼻子再像爸爸挺一點兒,就真是沒得挑了啊!”說著,伸出兩根手指,在寶然的鼻梁上捏啊捏啊捏捏捏!

寶然郁悶了。原來這事兒真的發生過的。想當年到了臭美的年紀,為了自己的翹鼻子向爸媽抱怨時,爸爸曾經很委屈地說:“小時候給你捏過的,人家都說月子里能把鼻梁捏起來的。可是你不愿意,總是哭……”

正想著,鼻子一酸,淚珠兒滾滾而下。原來這就是真相!爸爸手忙腳亂地哄著,寶然噎噎地抽泣著,心中的悲痛難以訴說:我沒有不愿意!實在是老爸您的手太重了,疼啊疼啊疼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