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那侍衛也不想再惹得我去跟他鬧,看我已經安靜下來,便也不再惡語相向。
繼續跟著他走,途中還經過了那天見到呈王時的朝華廣場。我們都以為那侍衛會將我們帶到一個幽暗的處所,然后用殘忍的我們想象不到的方式殺死我們。
可是沒有,他竟然將我們帶到了一座恢弘卻暗沉的宮殿門前,他將我們交到守在宮門口的侍衛手中,便離去了。
我第一次見到帝王的寢宮,當初在瑤國的宮廷時,只是待在太后殿里,忙著學宮廷禮儀,卻沒有四處走動。唯一記得的就是太后殿里,整天熏著蒼老的香,讓人昏昏欲睡。
呈王的寢宮,內殿很大,走過雕花格架,看見有從高高的天頂上垂下來的巨大的暗紅色掛簾,像是糊在人的心上,看著壓抑。偶爾能聽見從里面傳出的女子的笑聲,細小嬌媚,而且,應該不只是一個。
帶我們進去的侍衛在簾外行禮:“大王,人帶到了。”
沒有人回答,簾子卻由里面的老公公掀開,起了一小股風讓他的拂塵輕輕晃蕩了一下。
這簾子里竟然又是一個如此空曠的地方,有一張依墻而建的寬大臥塌撞入我的眼睛。呈王斜倚在上面,從那一應神仙美眷中,乜斜著眼睛看我們。
我知道我們與這大殿如此格格不入。二十多天在暗秀坊那長滿臭蟲和苔蘚的房間里呆著,我們就如同一團垃圾,和他懷里那些妃子們怎么能夠相比。
我的目光與呈王相撞過一次以后,我就不再看他。眼睛盯著地上,但是腰背卻挺得很直,我是瑤國人,我不能讓他覺得我怕他,不能。但是我不看他的眼睛,因為我不能讓他覺察出我眼底實實在在存在的恐懼。
我在剛進來的時候,無意間還掃見一個人,就是那晚在宣塔門前為我讓行的宋昭國公主蘇綾鄂,她臉上當初的那一絲惆悵落寞竟然都沒有了,被呈王攬在懷中,剝著一顆荔枝,臉頰也如同手中的荔枝一樣晶瑩剔透。不曉得她現在知不知道,她的碩王爺,就要回宮了。然而也沒什么,站在她身邊的,可是呈王,是霸主國的天子,就連各國的君王都要禮讓三分,更何況那早已失了勢的昔日太子呢。
綾鄂公主看著我的眸子也在一瞬間閃過一絲驚愕,這沒什么好奇怪的。那晚在宣塔門相遇的時候,我還是與她平齊的身份,如她一般打扮的國色天香,乘著帝國的寶馬貴駕,身旁有甲士護擁。現在我早已凋零成了殘枝敗葉,我身上的蒼白色衣裙已經成了灰色,因為時常靠著暗秀坊濕冷的墻壁,粘了很多墨綠的苔蘚。我的臉很臟,有那日見呈王時擦得厚重脂粉,后來在暗秀坊中二十多天,又粘上了塵土,后來大家又在一起流了很多眼淚,再用臟手或是衣袖抹去,定是涂得一團糟。暗秀坊中沒有人會送來水給我們梳洗。我的氣色是蒼黃的,因為暗秀坊那婆子送來的搜飯我們吃不下去。
我站在那里,頭發在剛才與麼麼和侍衛廝打時扯散,現在正糾結著順著肩頭搭在骯臟的衣裙上,如同纏在枯花殘葉上寥落的蛛絲。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像一個鬼。
她不一樣,她有清泉凈身,有新鮮的荔枝含口,有上好的瓊漿玉液滋養,還有呈王的溫魅軟語常繞耳旁,她越發出落得如同一朵嬌艷的花了,一笑便可傾城。
我們會有這么大的差距,是因為她是真正的王女,而我,是假的。她今日在帝王的懷中,卻在宮城之外,還能牽引得另一個男人,在血腥沙場為她呵護著一份思念,為她扔下幾十萬大軍揚鞭策馬連夜回宮。而我,今日是我的亡日,卻沒有人掛念,我會死的如同殘葉掉落般凄清而孤寂。
我不知道我怎么竟會在這時還在想著這樣的事情,是悲涼所致嗎?自憐,真是一種令人懊惱的情緒。將死之人,還在揣著一份獨屬女子的嫉妒。我在心底苦笑。
呈王的目光從我們身上收走了,繼續和那幫嬪妃笑鬧。
我抬起眼睛看他,看他如何用嘴去叼綾鄂公主發間的一支簪,他很年輕,這么年輕就做了中原霸主國的帝王,他的相貌也擁有著王族中良好的遺傳,但他的模樣卻讓我討厭。是的,我討厭他。他的眸子貌似帝王的深不可測卻透著嗜血的天性,就像是一個魔鬼。
他身上所謂的霸道卻帶著毀滅,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就這樣感覺。他喜歡毀滅,將美好的完整的純凈的東西占為己有,然后踐踏扯碎弄得七零八落,我總是這樣認定著。所以我很討厭他。
我沒有想到他會突然轉過頭來。我的目光依然看著他,沒有躲閃。我不想和他對視,但是,既然視線已經相撞,我就不會再躲。我不能讓他覺得我害怕,我的君王將我丟在這里不管不顧,但是我不能辱了我的君王。再說,即使我做出害怕的樣子,呈王一樣不會放過我。
他看著我,一時間的怔忪。他也許沒有想到我會這么看著他。
我站在那里,看看他,又看看他身邊那些女子,臉上做不出任何表情。我只是在猜測,我在想他究竟要怎么殺死我。
他何苦這樣故弄玄虛地拖延時間。我們都已經明了自己的命運。
霸主,不過是踩著先祖的基業,再加上那個被人稱作狼將的長空碩。
這不是我說的,這是我的父親說的。我現在完全相信,因為王者,肯定會有王者的氣場,那氣場會讓他的天下子民忠誠的臣服膜拜。而他,他眸底的那隱藏的陰戾讓我第一次見,便心生背離。
這樣的人,不會長久地擁有江山。
眼睛都是通心的,我的心里寫滿了鄙夷,眼睛也必會滲透出一些來。
像他這樣警覺的人,肯定會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