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趙裳的溫婉有禮,那侍衛倒沒有對我們推推搡搡。
這是我這幾日第二次出了暗秀坊,也許,這次出去就再也不用回來了,呵呵。
不過,也沒什么不好,不是早就盼著結束了嗎,早死也好,早死早超生。
但是,心里不害怕是假的。死不可怕,怕的是不知道會怎么死。這條路,正是我們那天隨曇殤冒險走的路,頭頂上遮了天的繁茂枝葉,將那青天白日弄得昏惑詭異。
這呈王宮里,怕是應有盡有,卻獨獨缺了人氣。即使白天,也如同黃泉之路。
我緊緊拉著趙裳的手,只聽她小聲安慰我說:“妹妹別怕,究竟怎樣還不知道呢。”
我自然知道她定是哄我,不然她的手里怎么會這么冰冷濕粘,不然為什么前幾日出去的那幾個都沒有回來,為什么那送飯的婆子每天送的飯越來越少,臉上一片僵死之色。誰都不是傻子,心里都清楚。
腳步越發僵硬起來,像是不再聽自己的使喚,卻還被帶著往前走。因為就要經過一個地方了,是那晚蕩著昔瑋的人頭的地方。
我對自己說不要去看,卻還是惶惶地將頭抬起來,心里吁了一口氣,那人頭沒有了,但那根空蕩蕩的繩子卻還沒有撤了,在風中蕭瑟著。
“拿下去了。”趙裳突然小聲說了一句。
我這才發現原來她也在往上看。
走過了那條林蔭路,便豁然開朗了。
那天的太陽很好,盡撒著光輝,照在我們的身上。我素來討厭曬太陽,但此時卻不由貪戀地聞著那光的味道。
看來暗秀坊的人氣就是被那林蔭道給隔絕了。
有宮仆三五一溜地急匆匆走著,還有掃地的,修剪花草的,還有宮娥拖著裝有新鮮瓜果的托盤排成行裊裊而行的。
迎面走來掛著刀巡視的宮廷侍衛,一臉僵木的表情,看見押送我們的侍衛時,那個貌似頭領的臉上有了一些波動,打量了一下我們,問了句令人心驚的話:“還有幾個啊?”
“不多了,還不到先前一半的數兒。”押我們的那個說。
我感覺趙裳的手微微痙攣了一下。
“嘶——”那個頭領倒吸了一口氣,帶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又看了看我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微偏了頭湊近了那侍衛的耳邊,聲音也壓低了不少,但還是被我聽見了。
他說:“你這幾日忙著辦這些丫頭的事兒,恐怕還沒聽聞,碩王爺就要回來了。”
這邊這個明顯吃了一驚:“他不是……”
那頭領打斷他:“平陽關大捷的捷報三日前便到了宮里了。你知道咱碩爺干了個多驚人的事兒嗎?”說著還神秘兮兮。
這侍衛搖頭。
頭領繼續說:“我也是聽集安那小子說的,碩爺把即要班師回朝的四十萬大軍全扔給副將托馬干將軍,自己快馬加鞭連夜啟程了,若沒有意外,恐怕今日就快到宮里了。托馬干帶著大軍卻才行到茲合。”
“何事這么急啊?”那侍衛問了一句,接著鬼鬼祟祟試探,“不會是……那準王妃的事兒?”
“不為這事還能為何?”那頭領笑道,“連女人都被搶了換你你不急啊,不過已經晚了,還什么準王妃,早就是大王的寵歡了,聽說對大王服服帖帖的。”
“可不得服帖,她的命怎么也比這些個的強上百倍。”那侍衛冷笑道,我知他說的“這些個”是我們,只聽他又說,“再者,跟著大王也比跟著他強,一個失了王位的廢太子,跟著他整天還不是擔驚受怕,說不定哪天大王不高興了,連帶著咔——!”
我一驚,抬頭望去,見他將手掌在脖子上做了個抹脖的動作。
“噓——!”那頭領用手指擋了擋嘴,然后沖我一喝:“看什么看!”
我連忙將視線移開,心里在打鼓,是長空碩,他要回來了?原來他這幾日都不在都城啊。自己的王妃成了別人的床上歡,是怎么也不能忍受的吧,聽那侍衛的意思,綾鄂公主已經屈從了。他此刻的心,是什么滋味呢?
江山失了,心愛的人也失了。他應該是愛她的吧,不然不會連夜策馬回宮,想著那馬蹄在山間古道上回響,心應該都盡碎了。他失去的已經太多了太多了,而奪去這些的,竟然都是自己的哥哥。
我突然感到心里一陣酸楚,但是又苦笑起來,自己尚且無救,竟在這里憑空擔心起別人來。
他與我又有何相干呢?
不過這呈王卻也奇怪,為什么竟敢將兵權交到長空碩的手里,他就不怕他反嗎?這長空碩也怪,兵權在握,為什么到現在還不反,還在為別人賣命守著這江山?
那侍衛說完了話,又催著我們前行了,放眼看這呈王宮里,殿宇恢弘,草木茵茵,可頭上的天卻是黃的,這地上,也被陽光蒸出一股死人味兒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竟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正要抬腳往前走,忽聽見一聲熟悉的叫聲:“小姐?”還帶著一抹驚喜。
我猛地抬眼望去,那被幾個麼麼帶著的,不是顛吉卻又是誰?
“顛吉!”這么多天,我以為再也哭不出來,誰想此時,那淚就像開了閘似的,奔涌而出。她還活著,只要活著就好啊,就有了希望。
“小姐,沒想到你還活著!”她哭著跑過來,麼麼抓空了手,沒逮著她,便也跟著沖過來,嘴里還在叫罵著什么,但是我已經聽不清楚了。
一時間,混亂起來。那侍衛和幾個麼麼們七手八腳撕扯我們。有個麼麼急了,一掌甩在顛吉的臉上,我不知哪里的盡頭,竟又和那麼麼廝打起來,那麼麼要向我還手,又被趙裳擋住,侍衛見勢狠狠朝我一腳踹來,我還聽見他嘴里骯臟的話語,是我十幾年來從未聽過的骯臟的話語。顛吉撲來護我,頭發都被扯散了。
我們抵不過他們,沒多久,就被撕扯開了。
被撕開后,才哭著朝對方喊話。
我看見顛吉的臉上有指甲刮過的痕跡,衣服已經從領口撕破,竟有半個肩也露出來。顛吉在葉府的時候,也是個有身份的一等丫鬟,是祖母那年賞了我的,她何曾受過這樣的恥辱。我的喉嚨已經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聽顛吉還在喊著:“小姐,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小姐,你還活著,你得活著……”
“小姐,若是你能活著,就回瑤國去吧。老爺夫人還在等著我們回去呢……”
那聲音越來越小,到一堵宮墻的轉角,就那么一轉,就聽不見了。
那侍衛還用那只臟手抓著我,我慌張地問:“她們要把她怎么樣?顛吉沒錯,她只是我的侍女……”
那侍衛按耐不住一掌揮向我的臉,我又要與他廝打,可我和趙裳兩個人的力氣終究抗不過他,他反手又是一掌,嘴里叫罵著:“做死的還真拿自己當公主了,不過是你們君王用來供我們屠戮的畜生罷了,安靜點兒死相還能好點兒!”
趙裳連忙拉我閃在一邊,我不再說話,我也累了,頭上的發髻在暗秀坊那些日子的折騰,早就凌亂不堪,經過這番廝打,干脆全部散落下來。
我感覺嘴角有些癢,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爬,重重抹了一看,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