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王爺說完這句話就走了,我突然覺得,他說話也像是一個謎,在我的面前卷著巨大的漩渦。
我獨自站了一會兒,正要往回走,突然看見王府門前站著的那當值的兩個侍衛中的一個,也在偷偷看我。我一眼便認出了,正是那個昨日送我入宮,回來還要綁我的人。
見我看他,他忽地便轉開了視線,但是我卻一步步朝著他走。
他見狀忙也朝著我走來,我想他是怕我要與他說話被旁人聽見。他到了我跟前,我還未說話他便跪下了:“請王妃責罰。”
我看看他說道:“你不要跪我,你昨日是在做什么啊。”
“在下該死,不敢講。”他說。
“你講吧,我不怪你。但是你要起來說話,不然讓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是怎么回事,肯定會惹得王爺來問你。”
“回王妃的話,在下罪該萬死,不該嚇您。”他說著還是跪著不敢起來。
“嚇我?為何嚇我。”我說,心里有些不悅。
“回王妃的話,在下……”他頓了頓,聲音也有些沉了,“在下有個妹子,是叔父家的姑娘,生長在瑤國,而在下的家在楚國,后來在下又來了呈國,因此有近五六年沒見妹妹了。妹妹與姑媽數月前去楚國探望我父親,后來在下得了信兒,說是妹妹平白地丟了。姑媽去商鋪換刀幣與散銀,結果出來時只聽得一陣亂馬蹄聲,妹妹便不見了,想是被什么人抓走了,竟至今日都不曾找到。”
說到這里他又頓了一下道:“在下牽掛著妹子,后來又知王妃是瑤國人,于是在下看見王妃的時候便總是想起我那妹子。不想昨日竟忘了尊卑,將您當作自家的妹妹逗樂了一下,您昨日躲起來那陣,在下本是想和您說明實情,免得您還藏著,但是又不知您究竟藏在哪里,且昨日在下身邊一直有人,于是在下不敢明講,結果害您受了那般驚嚇,在下罪該萬死。謝王妃昨晚在王爺面前替在下瞞罪,免受杖笞。”
我愣了好半天,有血在往頭上涌,耳朵也熱起來。有那么一段記憶,就是我剛來呈國時的那段記憶正在悄悄蘇醒,如同鬼魅般,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正沖著我暗暗地笑著。
他見我不說話,忙又請罪:“在下請王妃責罰!”
“你叫什么?”我交握著雙手,已經滲出冷汗了,緩了緩神道。
“在下名趙豎。”他回道。
我忍住就要流下來的眼淚問:“妹妹叫什么?”
“妹子叫趙裳,瑤國涇紈人。姑媽與在下的父親已經找了數月,花了重金尋人,竟無果。叔父與嬸嬸也去了楚國,嬸嬸的眼睛都快哭瞎了。不知道妹子此刻怎樣,也不知是不是還活著。在下年少時,曾在叔父家待過兩年,常常嚇唬妹妹,所以昨日看見王妃竟是糊涂了。”
我又沉默了好一陣子,握住趙豎的胳膊抬了抬:“你起來吧。”
他邊起身邊道:“謝王妃恕罪。”
“應是可以找到的吧。”我說了一句那么無奈的謊話。
趙裳,已經叫人丟到晉水中去了,或是順著晉水流去了瑤國涇紈,或是真地陪伴著長空赤天。總之,再不可能見到苦苦尋她的家人了。她臨去時,還被割下了耳朵……
那個會唱很好聽的《晉水的姑娘,竟然是眼前這個人的妹妹。
他聽我如此說,也不回話,只是搖著頭。
“你之前,”我遲疑了一下問道,“有沒有聽說過,這次隨我一同來充盈呈王后宮的女子的事。”
“只略聽聞,并不詳盡。”他說,看著我,定是不明白我為什么要問這個。
“你知道如我這般的其她義封公主,后來究竟怎么樣了嗎?”我問。
他愣了一下道:“聽聞是都處死了,詳情不知,這種事情,宮里的人恐怕知道的更詳盡,我們就不大好探聽,在宮里當差的人之間常嚼舌根子,但是對外人那嘴巴就跟上了鎖似的。”
“哦。”我點點頭。
“王妃問這……”
我忙擺擺手:“不是,因著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怎么樣了,你剛說你來呈國都已經好些年,我便想著打聽一番。”
“您若想知道這個,那在下想法子去……”他說。
“不不,”我又擺手,“只是問問,你萬萬不要去打聽此事哦,免得惹來禍害。”
“是。”
我那眼淚硬是被憋回去了,沉默了片刻道:“我與你一樣,是背井離鄉之人,在這里幸而得到王爺的照顧。你若是真的想妹妹,將我當做妹妹未為不可,只是不要用兩件東西嚇我,一個是繩子,一個是死人鬼魂什么的。”我說完便轉身走了。
“在下該死,竟忘了與王妃尊卑有別。”他又在身后賠罪。
我沒有再理會,沿著殿宇的高墻慢悠悠地走,走著走著便靠著那墻坐下來,看著地上的小蟲也如我剛才那般行走,似是在學我一般,鉆進草叢里就不見了……
沒有用午膳,便趁著陽光好去叫了馬車出府,指著趙豎說:“趙豎與我去吧,你那位置可否叫別人頂一下。”
他二話沒說便遵從了我。
我靠著馬車晃蕩,陽光從忽閃忽閃的車簾子縫隙中投在我的臉上,又抽離著。趙豎騎著馬在外面跟著,這情景有些像我被初次送至王府的那個夜晚,說心底的話,我并沒有因著那個夜晚的場景而怨憎碩王爺,他后來每一次對我幾乎都是來強行的,但是唯獨那個夜晚,我一輩子也不愿意再回憶了,不愿意再回憶了。
這是在白天,我是出來散心的,外面偶爾會聽見趙豎大聲喝令百姓讓道的聲音,那個夜晚,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化的,就忘了吧。想著,一滴眼淚順著臉斜斜地滑落下來,被我擦掉。
許是因為他討厭看人哭的緣故,我如今添了個毛病,即使是自己悄悄哭,也常常是在眼淚剛流一半便擦掉了,禁不住去忍著,就好像他一直在哪里看著我一樣,這倒是讓我連偷著哭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馬車停在一家玉器行門前,我下了車。今日就是要到這里來的。
那店家打量了我一番道:“小姐看看,老朽這店里的玩物可否入得眼去?”
“這店家如此講話!”趙豎道,“這是我家夫人。”
“老朽眼花,呵呵。失禮失禮。”說著忙拱手。
我說要劍墜,因為想來想去還是買劍墜送他吧,不過興許他會嫌那東西掛在劍上礙事,不過畢竟是我的一番心意。店家介紹了一番又要與我講送金的也好,我搖頭:“就送玉的,金的配著劍不好,你這不是玉器行嗎,怎么生出金來?”
那店家想了想道:“金是缺了些雅氣,不過最近買的人倒不少。”正說著,一個臟兮兮的孩子進了店來,約莫八九歲的樣子,那雙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嚇了我一跳。
“哪里來的叫花子!”店家說著便將那孩子推了一把,一下子撞到趙豎的身上。店家還是不罷休,硬把他接連幾下子推出了門外。
但是那孩子竟然站在門口,貼在門框上,眼睛還是望著我,沖我招著黑黑的小手。
我便朝他走,趙豎攔我,我搖搖頭道:“沒事,一個孩子,許是想要些錢的。”
我走到那孩子跟前,他竟轉身往店外走了幾步,示意要我低下身子,于是我向他湊近了一些,聽到啞啞的童聲附在我耳邊道:“那邊有個人要見你,他叫我來告知你,去萬福樓的秋閣里等他。若是你去了,他就給我五個刀幣,因此你一定要去。”許是不想叫跟在我旁邊的趙豎聽見,這孩子將聲音壓得極其低。
我抬起身子,想了想又低下去也附在他耳邊道:“我不去,是那人認錯人了,我在這里沒有認識的人,你去回了他吧。”
“我白跑一趟,那人定是不會給我了,你將他許我的刀幣給我。”他說。
我給了他,他剛走一陣子,我突然想到,會不會是那要鐲子的人,盯了我幾天,此刻終于找到了機會。但是再看那孩子,已是不見了蹤影。
于是我便又折回到店里,店家正與我繼續說著那些玉的門道。
忽聽聞趙豎喊道:“你這小崽子又來作甚!”
那孩子看看他道:“我與你主子說話,你插的什么嘴!”
趙豎頓時怒了,剛要過去,我忙攔住。
好厲害的孩子,我心里有些驚嘆。想是那人又遣他來叫我,我擔心真是鐲子的事情,便叫趙豎就在原地等著,趙豎見是個孩子,也便遵從了我。我走過去俯下身子道:“又是何事?”
他還是附在我耳邊說:“那人叫我告訴你他叫蔡皓。”
我一驚,蔡皓將軍,是我父親身邊的副將,他怎么竟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