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驚,蔡皓將軍,是我父親身邊的副將,他怎么竟來找我!
在這里與個小叫花子這般神秘地講話,已是詭異,若是此時就去,定是會惹來趙豎的懷疑,于是告訴那孩子:“你且去與那人講,我不能立即就過去,究竟什么時刻現在也吃不準,叫他先等著便是。”
“那豈不是又叫我折騰一次,”那孩子冷笑一聲道,“姐姐不打賞一些跑腿的錢怎說的過去。”他的神情有著與年齡極其不符的陰翳。
我看了看他衣不遮體的樣子,便索性抓了一把散銀給他:“喏,拿去,買身衣服,再好好吃幾頓。”
那孩子許是沒想到我會給他這么多,盯著我的手愣了一會兒,便滿把抓走,然后退后一步端端正正地跪下向我磕了三個響頭,起身便走了。弄得我好一陣沒緩過神來。
等轉過身,便看見為我駕車的馭手和趙豎都在看我,我心里怨蔡皓,怎么竟就這樣來找我,我這每天被盯得這么緊,有王府的人,有外面的人,他竟然在這光天化日下要見我,還叫個孩子來通信,那孩子許是聽他吩咐不要讓旁人注意,便如此神神秘秘,豈不知越是這樣越是招人耳目。他若寫張字條什么的叫這孩子交與我手中也好,省得如此費事,但是細想,這樣更不妥,若是字條落入他人手中,那豈不是留下了把柄。
腦袋里亂糟糟地,對趙豎隨口胡煞道:“我方才看出來,這孩子是早就認識的,我還在宮里的時候,有一回出宮來買花線,他便攔住我要銀子,剛才也是這事,說是祖母病了快不行了,又不愿與別人聽見,非要這般鬼鬼祟祟。”
說完我又覺得這幌子太鬼扯,況且若這孩子真有個祖母,好端端地我不是咒了人家。
“這孩子小小年紀過于世故,您那些銀子夠他吃一年的,祖母病許是假的。”趙豎道。
我干笑了一下:“那趙豎就不要告知王爺了哦。”
他擺擺手:“王爺自不會在乎這些個銀兩。”
“那你也不要講,他知道定會說我又遭算計了。”其實我是怕王爺萬一有興致將那孩子查一番,那孩子必是什么都會說。王爺若得知我父親身邊的人竟然進了呈國,定是又有一陣子不太平了。但我說完這句有些后悔,越是這樣說越是證明了這孩子與我講的話并非簡單。
“在下自然不會多這個嘴。”趙豎的聲音似乎在暗示我什么,但我當時卻沒有聽出來。
“不在這家店里看了,”我說,“這家的我都不喜歡,換一家。”我是擔心蔡皓聽了那孩子的話不愿等我,又叫那孩子來與我說什么,這一來二去,我對跟著我的這兩人更是說不通了。總之我已叫蔡皓在那里等我,到了時刻我自然會去,他若不等了那也是他的事情。
又胡亂逛了好一陣子,沒有中意的,許是沒了心情的緣故。
“趙豎,我要去吃些東西,不要回府,在外面找了地方吧。”我撩開車簾子吩咐。
“王妃想在哪里?”他問。
我故意裝作想了想道:“之前進的那第一家店子,我看見了附近有個萬福樓,去那里吧。”
“諾。”他應了一聲。便吩咐馭手去萬福樓。
那萬福樓真是個氣派,貼金抹翠的,朱漆的柱子與回廊滿是喜慶,老板看似剛過而立,有些許書生氣,不像生意人,抬頭先看看我,緊接著看見我身后的趙豎,立即露出幾分與之面孔不大相符的市井氣:“喲!趙軍爺,今日怎么竟沒有隨同王爺,這是……”說著看看我。
“這是碩爺的正妃,掌柜的可有空閣子,靜雅些的。”趙豎道。
店家立即行跪禮:“小的不知是王妃駕到,有失遠迎。”
“你快請起,”我說,頓了頓又問道,“我聽說你這里有個秋閣。”
掌柜的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道:“正是有這么一間。王妃請。”說著伸手請我。
我隨他上了幾層臺階,沿著回廊走了一段,又上了樓梯,轉了幾處雅閣,行至盡頭一間門楣上標著“秋閣”字樣的地方,還未進去,趙豎就先進去掃視了一圈,我站在門口朝里望著,竟然沒有人。
難道蔡皓沒有等我?但轉念一想,他若是此刻在這里等我,那不是正好與趙豎碰個正著。他定是受了我父親之命來找我,絕不會輕易走掉。
趙豎巡視了一圈,便出來在門外候著。
我獨自進去,掩上門,在桌邊坐了,心下又忐忑起來,這趙豎在外面,蔡皓如何進得來呢?難不成扮成小二?不會,那身段過于魁偉了些。
況且我進來剛坐了沒多久,掌柜的便親帶了侍女進來奉茶,我正看著那流入杯盞中的茶水柱發呆,就聽掌柜的小聲說:“這間閣子是有人定了的,說是一會兒自會有人來,原來是王妃您啊。小的真是榮幸。”
“怎樣的人?”我問。
“小的不知,戴個斗笠,檐子壓得低,只看見下半邊臉。”他說著便要出去,打手勢示意侍女留下侍候。
“等等,”我說,“叫這個侍女退下吧。”
掌柜的意味深長地一笑:“王妃,這是那訂房的客官吩咐的,特意叫留個侍女在這里,”說著又湊近了一些道,“若是沒一個人在跟前反倒引他人耳目,那守在門外的侍衛也會生疑。”說完便出去了。
我一愣,這掌柜的竟像是知道些什么的。我在桌邊又坐了一刻,忽聽見窗欞一陣響,竟有個人翻了進來,不是蔡皓又是誰!還好,這秋閣的窗子對著的不是外面的街市。
我第一反應是回頭去看站在一邊的侍女,沒想到那女子竟然跟個木頭似的,垂首斂眉,好像鬼魂般的與我陰陽相隔。
“微臣參見公主!”蔡皓說著便已經跪下了。
“蔡將軍快請起,”我說,“莫要再叫薔薇公主了,將軍跟了我父親那么多年,還不知道我是誰。”
“大王既然賜封了您公主,憑他呈國再怎么不認,我大瑤都認您是公主。”蔡皓一席話說得硬邦邦的,但確是擲地有聲。
我的心熱了一下,平了平道:“將軍如何就這樣進了呈國,太險了,這里無論做什么,鬧不好就被人盯住,我真是捏了一把汗。況且將軍剛才叫那孩子去找我,都已經被我身邊的侍衛看見,我此刻又來這里,若是他們告訴了碩王爺,我定是不能與碩王爺說我父親的人竟來了呈國,可是你要我如何交代啊?再說……”我指了指那侍女。
蔡皓會意道:“這個公主不必擔心,這丫頭是個聾子,后園子喂馬的,我特意叫掌柜的派進來的,掩人耳目,若是沒個侍奉的在這里更是不妥。至于……”他說到這里頓了頓道,“至于您來這里的事情若是叫碩次王知道了,你只管往韓成身上推就是,就說是他派人來找你勸你回瑤國。”
“韓成是誰?”我問。
“就是那個來呈國的使臣,您可見了?”他說,“臣下此次是與他一道來的。裝作侍衛了。”
“哦,見了。”我說,苦笑了笑道,“若說是那使臣派人來找我,你可知碩王爺會如何對我。我就不明白,你們做這些的時候,難不成就從不為我想啊?”
“臣下不敢,實在無法,那碩次王太過分,韓成幾次懇請見您,竟都被回絕。臣下不用此法,便見不上您。”蔡皓忙行了一禮道,“為了使公主不為此事受責難,臣下都已和韓成定好,韓成已經派人在碩王府附近盯著,碩次王一回府,那人便求見,進府將韓成的書信交與碩次王,上書韓成即將回國之意。若是碩次王不知您今日來這里便罷,若是知道了問起,您只管跟他講,就說瑤國使臣來找您勸您回瑤國,您已回絕。碩次王自會將韓成突然的辭信與公主的話想在一起,順其自然便會信了您的話,以為是您的意思,才讓瑤使這么痛快的回國,這樣一來,此事自然不會給您招致禍害。”
我心下雖然認可這法子可行,但有一點卻更是不解,問道:“將軍,薔薇有一事不明。”
“公主請講。”
“既是這樣,看來大王與父親并非誠意要接薔薇回瑤國,那是什么緣故好幾次遞呈國書要接我回去?”我問。
蔡皓遲疑了一下道:“恕臣下冒昧問公主一句,公主是否想要回去?”
我沉默了片刻道:“我自當初就不想要來這里,你認為我想不想回去?”我頓了頓又道,“當初父親不想法子留我,現在又這樣卻是為何?他那國書遞一次,王爺便整我一次,昨日王爺在韓成面前的所為想必你也知道了。我也曾向王爺求過,想回國去,王爺不允。你回去講與我父親,就說現在什么都晚了,薔薇不回去了,死也死在呈國了。他若是希望女兒好過一些就莫要再折騰了。”
“公主,”蔡皓嘆了一聲道,“葉將軍也有難處啊。”
我一愣,抬頭望他。
“當初,您道大王為何要封您為公主?”他問。
我搖搖頭。
“是呈王來了密函,下旨要您。”他道。
我驚了一下,突然想到那次初見呈王時,公公喚我的名字,呈王將我叫到跟前問:“你就是薔薇啊。”后來還總盯著我看,原來是他下旨要我的。
蔡皓見我不語,便繼續說道:“這是密令,本是不能泄露,可大王許是怕得罪了葉將軍,便將實情告知了將軍。葉將軍派臣下來呈國時,料想公主會問及此事,便又告知了臣下,叫臣下轉告與您。”
怪不得,當初我辭別父親時,父親竟是流了眼淚的。
蔡皓又道:“呈王現在是霸主,連大王都要聽命于他,葉將軍豈能違拗,只好忍痛。后來葉將軍得知,公主竟被碩次王要了去,這才遞呈國書要接您回去。”
“將軍,剛才薔薇說的都是氣話,你還是莫要將那些話講與父親了。”我說。
“臣下自然明理。”
“可是,你轉告于父親,”我深呼了口氣道,“現在薔薇已經進了碩王爺的府邸,一直沒有宴請群臣是因為呈王有旨必是要碩王爺平了西陲兩國之擾之后,這許是他們呈國的規矩,這才耽擱著。碩王爺就是脾氣烈了一些,待我還是不錯的,只要父親別總提接我回瑤國的事。聽說父親與碩王爺之間有些恩怨,若是父親當真掛念薔薇,就遞來私信與碩王爺,將恩怨解了,叫王爺和氣些待我才是正經。不然總這么遞國書來,若能接走還好,接我又實在接不走,害我平白的受折磨。再者,父親不想想,薔薇現在已經是碩王爺的人,接我回去了,我怎么辦?是要將我養在府里一輩子還是再嫁與他人?”
“公主不知,”蔡皓道,“正是葉將軍擔心公主日后受苦,才這般遞呈國書。葉將軍與這碩次王的淵源怕是解不了的,究竟是什么仇恨臣下也不知。葉將軍怕您到了碩次王身邊,會有人進讒言說您是葉將軍派來的奸細,若是碩次王聽信讒言,那公主豈不是要受苦。于是葉將軍這才幾次三番遞呈國書,不過是證明自己心疼女兒,絕不會叫女兒參與進這等權謀之亂。如此一來,碩次王雖會為了國書的事盛怒,但是也會放心公主并不是葉威將軍派來的奸細,公主雖這段時日受了苦,但日后便可在這呈國有個安穩的歸宿,不至于被小人之言所害。”
我心下終于明了,父親這樣的舉動,真是煞費苦心了。
“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什么問道,“那魏呼延將軍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說我與他有婚約的?”
“臣下只聽葉將軍說,呈王令公主赴呈的密令到之前,魏呼延確是與葉將軍提過想要與公主結好,但是當時公主已與寧安之子訂了婚,兩者相比葉將軍自是更中意于魏呼延,正要想著怎么與寧家退婚,誰知呈國要公主入呈的密旨就到了。”他頓了頓又道,“至于后來為何又要以魏將軍與公主有婚約為由接公主回瑤國,臣下就不知了。葉將軍未與臣下明講。”
這些事情,之前竟然都是不知道的。看來如果不是呈王的密令,怕是父親就要與寧家退婚將我嫁與魏呼延了。父親當初明明說是寧家想與葉府退婚的。
我坐在那里,好久說不出話來。
“公主。”蔡皓又叫我一聲,卻不說話了。
“什么事?”我問。
“葉將軍還有一事要臣下托付公主。”
“托付?”我有些不安,我覺得,這才是父親要蔡皓來見我的主要目的。
“您在呈國這段時日,可曾聽聞貢布函家的事?”他問。
又是這件事,我不想再提到這件事情了。
“略有聽聞。”我說。
“那貢布函有個叫貢布南若的女兒,因著是大長公主所生,聽聞傳言說幸免一死,王室正預偷送她出去,”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道,“究竟被送去哪里,走哪條路徑,他們王族子弟應是都知道的,公主能否得良機從碩次王口中探聽一番?”
我聽著,正往嘴邊送的茶盞一頓,慢慢抬起眼睛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