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觀

第四十三章 廁所門事件

文箐已經憋得難受之極,便緊張地四處張望。也不知這酒樓里的茅房建于何處,又不能問于人,尤其是在飯桌上,真正是為難,便也沒心思照顧文簡他們吃果子。

耳邊只聽陸大伯道:“裘訟師剛才堅拒不來。狀師還未來,吳大已經去請了。吳里老,陸太公,各位里老,還請再等片刻。”

文箐聽得,心里很是納悶:這同裘訟師有什么干系?他不是賴家請的訟師嗎?

陸二郎一直關注于文箐,她這番情狀,都看在眼里,趁長輩們不注意,便低低地問道:“箐妹妹可有不舒服?”

文箐一聽他問,只覺臉紅。這要是在以前,自己早就開口問了,可是這是古代,男女有別,此時是陸家長輩們因為訴訟一事還未想到她畢竟快七歲了,進入了男女之防年紀了,自己哪里好與陸二郎說得出口。

陸二郎也算乖覺,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道:“你且去那屏風邊,我待會過去。”

文箐想這事不能當著一桌子大男人們開口說,也只能問他了。點點頭,起身去了。她這一動,立馬就驚動了一桌子人,她卻背過身去當作不知道。

陸二郎對他爹小聲說了句,見他爹點頭同意,方才對一桌子男人鞠了躬行了禮才退下,到屏風后邊。

文箐脹紅著臉問:“二哥,那個……人有三急,我,我要找那五谷輪回之……”

陸二郎聽得“人有三急”已經有所明白過來,臉一下子紅了,后面也不聽她說啥,直接道:“這,這……我去找來小二,陪你下去。我告知一下我爹。”

結果是三叔怕她又被人拐了,不放心,硬要送了她下樓,找小二要了個婆子帶她去方便,又同陸二郎帶了兩個小的一起去解決。

文箐急急地解決完,從店后那角落的茅房出來,就見旁邊有個側門是通向一小巷的,似有一位身穿孝衣的女子,背影好似熟悉,疑惑頓生,便側頭看去。

只見那賴家大兒媳正抬手抹著淚,孤零零地一人,立在墻角那,讓人好生同情。

一時好奇心又起,想想應該不會再有壞人來拐自己,便對旁邊的婆子輕聲道:“噓,我看那人好面熟,且讓我靠近一點兒看。”那婆子便應聲在院子那頭繼續清理雜物,倒也不多事。

文箐躡手躡腳地到那門后,見賴家大兒媳身后的拐角處,還有一男人,正是剛才在公堂上的裘訟師!

我的媽啊!這是唱的哪出戲啊?

剛想悄悄地退走,就看到陸二郎過來了,正要開口喊話呢。文箐忙伸手示意他勿叫,招了他過去。

卻聽裘訟師低聲道:“你無需想這個,以前便是我家窮,原說要娶你,奈何你到了賴家,如今我也有些許積蓄了,你離了賴家,你我過日子也不用……”

賴家大兒媳沒容她說話,悲悲戚戚地道:“你如今說這些,我又能如何?你讓阿婆進了牢監,我與你在一起,哪里能得安寧?”

陸二郎過來,聽得是這樣對話,覺得自己這般行徑有失光明正大,本來想走,卻見文箐聽得入神,只得陪著她,二人便在那聽了壁角。

“她是罪有應得。她要不被流放,你又哪里能從她手上脫離得出來?她那般虐待于你,莫非你還要為她說話不成?她要在這,哪里會允,我們便只能同以前一般。”裘訟師一點一點地分析出來,雖然看不出其表情,語氣卻是誠懇得很。

“今日你在公堂臨時反戈之事,這要是外人曉得,不說我不守婦道,只怕……便是沒了舅姑,我又哪里能與你在一起?更何況,現在公爹又在病榻,阿婆待我不好,可是她已有牢獄之禁,我要離了賴家,那便是置長輩生死于不顧,你讓我如何再做人?”賴家大兒媳越說越悲傷,只覺脫離賴家無望。

“好,那我便再等幾年,等賴家老頭離世。只是你需得給我句話才是。便是你不同意,我也好死了這條心。”裘訟師一字一字地說出來,可見無論哪個選擇,對于他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你何苦如此逼我?這種處境哪里是我樂意?我……”那賴家兒媳邊說,邊要轉身。

文箐忙閃身避到門后,慢慢地挪遠。陸二郎也是輕手輕腳地后撤。

等到了店里,兩人相視一笑,陸二郎還有點兒不解地道:“裘訟師他們兩……”才張了嘴,就見文箐示意他閉嘴,“裘秀才,今日多得您相助啊。只是秀才怎么不怕知縣治你同坐誣告?”文箐很好奇主告被判誣告,那給他寫狀詞的訟師怎么沒受牽連呢?

陸二郎回頭一瞧,發現裘訟師就在他后面站著呢,剛才自己差點兒就……幸虧是文箐幫自己解了尷尬。

“周小姐當是十分的聰慧,今日堂上一席話,令裘某也是感慨萬分啊。周小姐不知什么誣告坐罪吧?便是——‘凡教唆詞訟,及為人作詞狀,增減情罪,誣告人者,與犯人同罪。若受雇誣告人者,與自誣告同,受財者,計贓以枉法從重論。其見人愚而不能伸冤,教令得實,及為人書寫詞狀,而罪無增減者,勿論。’你看,我哪條都不沾,不是?何來坐罪?”

文箐細細地品味這律條里的文字,果然是與他無干。不僅僅是因為剛才壁角事件,而是想到這人秀才不繼續考舉人,卻做起了世人看不起的訟師,真正是難以同世人觀念一親。便問:“秀才怎么做訟師來了?是否還開設私塾?”

“這個能多掙錢啊。再說,訟師如何?私塾先生又如何?”裘訟師坦言后又反詰,似是自嘲。內中心酸,哪里能與外人道。

文箐卻真誠地看著他道:“便是訟師,正是眾人不懂律法無法周旋公堂,倒是善良小輩容易被刁民所欺,正是需要先生如此這般的人才是。小女子方才所問,只是好奇先生如此熱忱替老百姓出頭,如此英雄行徑,行事不留名,實在是佩服得緊啊。”

裘秀才臉上微紅,沒想到這周家小姐年紀如此小,說起來人是一套一套的。姿態便低了三分,嘴里只道:“哪里,不敢當。小姐謬贊。”

陸二郎不想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討論這些事項,于是在旁邊笑著道:“先生,我大伯與我爹剛才還在找您呢。席宴未開,便上去吧。”

裘訟師聽得,一臉苦笑道:“我也沒幫上忙,就不上去叨擾了。請二郎轉告貴長輩:陸家仁義,當得此榮。裘某不才,未嘗出力。某尚有事,先告辭了。”

文箐與陸二郎面面相覷。陸二郎見裘訟師步下毫不遲疑地走了,有點納悶地道:“那咱快上樓吧,我爹都帶了文簡上去了,就等你了。”

文箐卻狡黠地一笑,道:“二哥在這等我,我去找了掌柜的再叫上一壺酒于吳大把式。”

陸二郎雖不知其究竟如何,但想絕不會這么簡單,當下也跟著她走,“這個,自然會有我爹他們照應,剛才便是已叫了酒。”

文箐只不顧,徑直到掌柜那兒,踮著腳尖,道:“掌柜的,甲字號房,現在點的菜大約多少貫鈔了?”

那掌柜的從帳本上抬起頭來,看向柜臺上露出來的小女童雙髹,道:“二十五貫六百文。我說,小女娃,這可不是你操心的啊,快去找大人,別來搗亂。”

文箐也不說話,便笑著道謝。同陸二郎上樓時說:“知縣大人又給我了好多錢,有五百貫呢,在樓上包袱里。我看樓上各位長輩都搶著付帳,怎么能讓他們添錢?待會兒二哥便下來替我付了,如何?”

陸二郎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想著上次也是她付的錢鈔,便堅決不同意,只道自己爹與大伯會處理此事,作為晚輩只需管好自個便是。

文箐沒轍,知道陸二郎不輕易拒絕人,可是一拒絕也是無余地的。怏怏不樂地看了一眼陸二郎,二郎差點兒就同意了,最后還是堅持不行。

文箐上去后,那狀師也來了。菜都開始上桌,眾人便開始勸著她多吃。

文箐看眾人要給她布菜,忙謝絕了,隨手夾了兩口,便只關心那魚糕如何了得。等這魚糕端上來時,文箐一看,乖乖隆嘀咚!原來不是一個菜,而是各式各樣的魚糕。做工還真是藝術得很,造型各異,色彩也是紅白分明。便是“百合魚糕”這一個名又有多種,有煎有煮有蒸,端是適合各年齡層次。這僅是看著,都會引得饞蟲大動,食欲勃發。一試吃,果然是一個字:好!

桌上這些人說的夸獎她的話,便也不太在意了,只推卻幾句,道是今日癡狂了一下。然后就是猛吃。心想:美食當前,今日下午便離開這里了,何年何月才能吃得著?也許就這一次了。

當下,甩開了腮幫子地干活。倒是沒有半點兒客套,這讓眾人覺得這官員家的小姐也是個常人,至少吃的便同自家一樣。

其他人大多也是第一次吃這般好的菜,想想這個價格,自然是十分珍惜,慢慢品嘗,相互勸著吃,喝,三叔又是要給三個小孩布菜,真是忙啊。

文簡與柱子也是愛上了這個,吃得倒是很多。

飯桌上陸二郎見她吃得開心,也高興地對文箐道:“知縣老爺準了我爹去送你,算是服了丁役,這下可好了,我娘我也放心了。”

文箐一臉驚喜地看向陸三叔,他點點頭道:“是,多謝知縣老爺容情。”

文箐雖然高興,但又有些擔心,便問:“只是眼下正農忙之季,三叔要是送我至歸州,可不是誤了農活?”

“周小姐,萬勿客氣啊!他這一回,便是村里人人都樂于出力相幫的。這幾天的功夫,還能免了他這次的丁役,可是難得啊。算是沾了小姐的光啊。”陸太公大笑道。

“便是我吳家村,如今也是因這事沾光啊。這一賴家人當不成糧長了,咱們幾個村可是好過些了。陸家要有事忙不過來,只管找我們來。”吳里老也拍著胸脯打保票。

陸大伯道:“三弟家的,有我們兄弟幾個,要是忙不過來,自然會有村里其他人相幫。”

另幾個里老都道:“便是,周小姐自管讓陸三去送。我們也放心了。”

陸三叔這個時候卻又道了句:“只是下午便走的話,那賴家的錢鈔可如何是好?”

文箐早就不關心這個著問題了,小手一揮道:“這個,自是由三叔三嬸或者大伯幫我收了就成,給村里與在座長輩們買點吃食用。”

眾人都推卻道:“要不得。豈能占周小姐這樣的便宜?”只道周小姐既然著家趕回家,這錢鈔便是日后再派人送過去便是了。

文箐站起來,行了個大禮:“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同各位對小女的救助之恩相比,這幾個鈔算得了什么?便是留于村里用吧。我見村里也無私塾,童子較多,不如建一個,請個先生。這點小錢便算小心意。如何?”

眾人一聽,發現這周家小姐說到自個心里去了,年齡還是稚兒,卻說話這般老道,真是不服不行啊。于是便就這個話題又扯開了去。

等他們談到裘訟師時,很是感慨。幫著寫呈詞的那位劉三道,昨晚還是裘秀才找上門來,讓他給陸家人指點了幾個地方以便今日在堂上質辯。其他人也恍然,才明白為何他今日在堂上實際都幫陸家人。

劉三感慨一句:“想當初,那賴家大兒媳本差點兒成了裘秀才家的,沒想到陰差陽錯,進了賴家,聽你們說,那賴家老大算是賴家里的好人了,可惜只是死得太早了。”

那人又喝得有點兒多,便又說了幾句,比如原來裘秀才想與賴家族長相約,族長要賴家田產,便許這女人改嫁。陸大伯與陸太公,陸三叔之間相互看一眼,有些事便心照不宣。

文箐聽得,卻想:古代女人改嫁是如此難?那裘秀才好不容易盼來這個機會,把賴家婆子整得不能參與兒媳再嫁的事,卻沒料到賴家老頭中風一事又得拖了女人,只是不知最后他們怎么約的是不是最后的答復讓裘秀才失望了?

文箐倒是很同情裘秀才了,真是一片衷情,奈何世事人情難違。

可惜,快樂時光過得快,飯后,便是話別。昨日還思家心切,如今卻依依惜別。文箐想到了陸三嬸,只得拿了些錢鈔,硬塞給陸二郎,讓他買些禮物回家給眾人。

然后,文箐便同了那個劉三的小吏以及陸三叔,趕往歸州。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各自終要走屬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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