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觀

第四十二章 喜慶

文箐到得大堂前的亭子間,只見陸家村眾人正緊張地巴望這邊,才見到她身影,便已轉為喜色。文箐此時也輕松了,一路小跑便奔了過去。

眾人便圍住了她,如眾星捧月一般,眉間盡是喜色飛揚,紛紛開口夸了她起來。

陸三叔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也趕了上來,把文簡一把抱起,就往肩上騎了,嘴里直夸文箐好膽量,好口才!

她心虛得厲害,哪里受得住,忙道:“三叔,你剛才可去哪里了?”

陸三叔卻笑著賣了個關子:“這便去找縣里的好館子,且等咱們席間再說。”

陸太公撫了撫胡須,頷首道:“如今陸家可是揚眉吐氣,陸家大郎三郎如今又上縣里旌善亭之榮榜,實在是該慶賀我陸家祖宗有護佑我輩不負宗法,能得知縣大人垂青啊,且揚我陸家聲威。實是需得好好吃上一頓才是。這頓,便算老漢我倚老賣老一回。”

眾人都笑著點頭道:“謹遵太公教導。今次這一判,如今這賴家再也威武不起來,真是大喜大喜!這便去找酒家。”

到得大街上,文箐回望牌樓,見得整個縣衙四周以高墻與外界相隔,那墻內一片天,這墻外又一片天地。自己也算是領教一回公堂廝殺滋味。

文箐好不容易從人群正中心退出,卻被陸三叔一眼盯住道:“可小心跟緊了,別走丟了。快快到前頭來。”

在他肩上樂得歡的文簡眨著那雙漂亮的地眼睛,大聲地道:“姐姐,我不丟……”

被陸大伯抱著的柱子則是一臉羨慕地看著文簡,樂呵呵的,兩只小眼睛都瞇得看不見了。

這種歡喜,似是前生才會有,太幸福了!卻是她從穿越過來到現在幾個月里,第一次才有的體會。當下也高興地揚著小手道:“三叔勿要擔心,有二哥同我一起,我們跟得甚緊。”

沒想到此言一出,其他幾位長輩全都“唰”地看向這一對男女童,笑著開始打趣他倆,也有玩笑著與陸三叔說“恭喜”的。等文箐明白自己這一句,招惹到的是非時,臉便通紅一片,再不敢看其他人如何,想離遠點陸二郎,又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再說這種事完全作不得真,一是她還小,二是她有父母。便又心安了些。

陸二郎被笑話得也臉紅,偷偷地看了文箐幾眼,覺得她比自己妹妹可愛得多,也聰明得多,原來聽她的經過很是同情,可是后來與她相處,才發現人家言語非是自己周圍人所及,倒是不知該把當她當妹妹,還是旁人一個。

此時見文箐卻是對眾人的打趣雖有點害羞,卻又似未曾耳聞,方發現自己定力實不如她。強自鎮定了一下,又走攏過來,剛張嘴,卻突然想到這該叫“周小姐”呢,還是同原來一般叫“妹妹”,有點遲疑。

文箐眼瞧得,想自己心底無私天地寬,坦然問道:“二哥可是有話要問小妹?”

陸二郎沒想到她會突然發問,一時沒反應過來,稍后方道:“今日妹妹在堂上所言,當是一鳴驚人啊。二哥我慚愧,都想不出那些詞句來,更是會害怕得不知所言。”

“二哥說哪里的客氣話。我也是被賴胡氏氣急了才口不擇言,出言相頂。幸虧知縣大人容情,沒懲治我。當時急火攻心不知害怕,說完也膽顫的,就象當日見他們廝殺一般,后怕肯定有的。”文箐說完,很是認真地看向他。

陸二郎點點頭:“那為兄也是很佩服妹妹。”

文箐想到一事,便問道:“剛才在堂上給賴胡氏求情的人,我覺不是個善茬,可是何人”

陸二郎憤恨地道:“便是那賴胡氏的兄弟,便是糧長,此人實是可惡之極。”

文箐想,難怪了,不由提心起來:“你可知,這次因為我,必然得罪了賴家村人,還有那人,不知以后你們兩個村會否……”

耳朵一直放在這邊的陸三叔此時不等她說完,安慰道:“無妨,如今我陸家村人,人多力壯,賴家人日益少,且今次連糧長也拉下馬來,他們再不好橫行鄉里了。”

文箐好奇地問道:“那糧長是官不是?”

“非也!在高祖時,倒算是個沒銜的小吏,還能得到皇帝親自接見,只是如今,卻也只是一個長者而已,不能與以前相提并論了。”

“那不是官,便不是任命的,又是怎當上這糧長的?”

“原來自是從各里長的甲首中,選了那稅糧最多且人又熱心公道之長者。只是今次這人,雖是家財較富,卻是那為富不仁這徒。”

“如此說來,作糧長在鄉里,便也是厲害的人物了。只是他既不是善類,又是如何當上的?”

陸二郎扭頭道:“自然。這各里各村的春秋糧賦皆是他來征收,這人好的話我們輕松些,但要是一個心地不純的人,便總在收糧時弄些亂七八糟的借口,讓你多繳,更有惡意的,什么事都能想得出來。今日連坐被判的,正好是賴胡氏兄長,可是可恨得緊。這下好了,我們幾個村里都要高興了。至于……”

陸三叔那邊與眾人聊著天,偶爾也關注這邊,此時聽得說及此事,卻讓陸二郎休得再多言,不得背后道人是非。

陸二郎本來想好好講與文箐聽,難得有這么一個好學生,自己與她一說倒是無比的開懷,聽得他爹不讓繼續講,雖有些不情愿,不過仍然遵從父命,道:“那個,別不講了。”

文箐還要細問,但想想,可能中間另有隱情,想來錢權交易,在哪個世道里都可能涉及,此時實在不好提掃興的事。便也道:“這也算意外收獲?自是陸家村人心善,好心有好報,所以惡人自是難逃天理。”

“極是極是。這才奪了他的職,且看后面到時定會追查于他,他可是貪墨了不少。可算是出了口氣了!大快人心啊!”陸二郎提起來,便是格外地高興,其情溢于言表。

陸家人選的酒家叫“打漁郎”,道是得讓三位小貴客一定要領略江陵美食,不可不嘗嘗有名的魚糕宴,且又特別適合小孩童。

文箐自然是入鄉隨俗,只是微笑點頭示謝,其實也知只需隨著這幫人關照自己便成,這樣會讓這些熱心人更有成就感。

陸二郎在跨進店家門前,低聲對文箐道:“曾聽我大伯講,便是吃遍整個荊州,也是這家的魚糕最是好吃!樣式最多,品相最佳!便是文簡與柱子兩位小弟,都可放心吃,待會你可也得多吃。”

文箐笑著點了頭。心里卻想:他既是第一次來縣里,必然也是第一次到這店里,卻是十分關照文箐,特意說與她聽,只怕是昨日里吃的鍋塊狼狽模樣與在陸家時不一樣,所以陸家人為此必然是費盡了心思,也不怕花錢來這酒家吃這一頓了。心中真正是感激涕零。

且聽陸二郎這么鄭重地介紹,只覺他好似店家小二一般。突然記起大學時,倒有位武漢的同學,道她們家的魚糕如何如何好吃,有次從家里帶來,結果有點壞了,當時還以為是白白的年糕,于是都不太在意。想來這古代的魚糕流傳這幾百年,必定屬佳品名菜了。

眾人上了二層樓上的大包間,相互推卻座位,最后還要讓文箐居上座。文箐對于右上座還是知道的,哪里會坐,最后是讓陸太公坐了。陸二郎便要與柱子和文簡在搬進來的小幾要坐著,最后還是吳里老道了一句:“這二郎如今也是童生,不幾年就是秀才先生了,便是與我們坐一塊,也是我們的榮幸,別勿要推卻。”

這番話講得,不僅僅是陸二郎臉上有光,便是陸家村眾人均覺顏面增輝。太公便發話讓陸二郎坐了末席,文箐本來想要陪著柱子與文簡另坐,最后拗不過,也陪了個次末座。

待店小二奉上茶水來,推薦菜名時,果然開口便如同陸二郎類似,文箐聽得,肚里都笑壞了。

陸太公見小二報得菜名,便點了四樣后,看看眾人。畢竟平時在家宴客,四菜一湯已是很隆重的了。

此時,又有五十來歲的吳家里老在那邊點點頭,頗似豪爽地道:“陸太公,此次你們陸家村人卻是擔了風險,我吳家村人及縣里其他人都受益于此,便是我再點四樣吧,統統我來付帳。雖然平素咱們四樣都難得,但是各位也是一輩子難得上次縣堂打過官司,雖則魚糕可能家家都做得,只是這里的魚糕卻是第一回。”

文箐坐在一旁,暗中記著剛才小二報的菜名與價格,摸了摸身上知縣送的寶鈔。

陸家村的人不同意,道是自家請客,哪里有讓客人掏錢的,相互爭來爭去。

還沒定下來,又有陸大伯陪了昨日見到的小吏進來。這小吏一進來,便是滿臉笑得褶子上頭,開口稱道:“今日恭喜陸太公吳里老等各位了!大喜啊大喜!”

眾人道:“同喜同喜。”

真是莫名其妙啊,文箐不懂這喜從何來,想著這幫人這樣下去,何時能吃得上飯?自己急啊。因為肚里循環系統這時鬧意見,想來一個上午都沒解決,想忍,卻真正是“尿脹無退步”這一個窘境

又是排座位謙讓一番,相互寒暄一陣。那小吏方開口道:“各位想必疑惑今次大人為何罷了那胡氏糧長一職吧?”

眾人點頭,皆一臉興味盎然地望向他。

文箐想,這說故事的又來了,總是掉胃口。

“其實,這位知縣大人雖然才到此地就任半年,可是了素知胡氏之惡名,早有心了,只是礙于其他。此其一也。”小吏喝了口茶,慢條廝理地放下杯子來,看眾人都不吭聲,只是點點頭,又盼著他快快往下說,于是頗覺受用,方才繼續道,“再有,聽說朝廷已于三月派出了巡按,來各府縣視察官司冤情。所以,才有了這次快刀斬亂麻。”

眾人“哦”,一副原來如此的情狀。

此章論及“糧長”,這個在明初非常重要的一職。在朱元璋時期,解送糧至南京,還是被皇帝接自接見的,所以雖不是官職,卻比地方官更有說話權。后來就取消了,只是到戶部交接,尤其是遷都北京后。但是糧長在催收稅糧時權力仍然很大,臨駕于里長一職以上。以后有機會慢慢論及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