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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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繼續加更兩章。8000字,謝大家
沈顓做事用心,講究慢工出細活,雖然也知表妹急著要帶這幾個人偶去杭州三嬸的鋪子里有用,可是一想到,刷漆過急,日后就掉漆,欲帶則不達。
這道理文箐也明白,只讓嘉禾去與他說:不急在這一兩日。
話是這么說,沈顓卻是越發仔細,認真,早晚趕工。幸而這不是雨天,干得也快。因為沈頤與沈周的來到,他心里似吃了一顆定心丸,不再覺得孤單。事實上,先時還擔心再“尿”床,結果卻因為忙得沒心思想什么,也忙得累得緊,一上床就睡熟了,甚么事兒也沒發生,心里輕松點。
三個小少年做起事來,很是一本正經。只是才漆了一天不到,就因周家孩子全來了,漆畫的活兒被打斷。
相對于那個風扇車改造的“油煙機”,男孩們也不太懂這個在廚房到底有多大用處,且又談不上美感,只是新鮮了一下,一眾半大不小的孩子更是喜歡美麗的人偶,尤其是發現沈顓漆好一半王昭君比純木頭顏色的更好看,于著爭著搶著也想給人偶著色,故而齊齊圍上來,個個說要自己動手描一筆。
如此一來,周家的幾個孩子要不比沈家好靜,而是個個生龍活虎,所以這一進屋,那簡直是添亂。文簽做為兄長,攔也攔不住其他三個人的熱情,很是抱歉地沖沈顓一笑,以示無奈。
一堆子人圍著,沈顓三人施不開手腳不說,還得防著他們碰翻了顏料,或者將打好的底色又搞花了。沒干活,卻格外提心吊膽,還要負責教他們如何配色,如何著漆。
沈顓這人好脾氣,既便一眾人這般吵鬧不休,也依然不慍不火,任由著周家的幾個兄弟們七嘴八舌的爭執。而沈頤在周家一眾男孩圍觀下,是越發高興,想賣弄幾分,熱情地招待。使得文筜也根本不想放過這個熱鬧,她本來就對繪畫有興趣,此時得了機會,擠在兄弟們后面,也是好奇地東張西望。
這種狀況真是亂糟糟,好在是文箐出面:“耽誤沈家表兄們做活,那才是正經事。文簡,莫在此處頑鬧,你們若想練手,明日我就請木匠來,讓他們做幾個小的,你們一人一個美人,自己上漆。誰漆得最好,可以有權罰其他幾個……”
這是憑本事吃飯,有人樂,也人怨,不過能自己動手,還是高興,迫不及待地等著木匠上門來。“可是,四姐,現下我們不學著點兒,做了人偶也不會漆啊。”文籌不想離開,于是這么說。
其他幾個孩子也覺得有理,越發盯得認真,手腳安分了,嘴卻問個不停。尤其是文笈與文籌兩人競相提問。
文箐一看自己弟弟雖不是鬧得最起勁的,卻是最歡喜的一個。“文簡,你的‘厚道’是不是該餓了?你不去打草來,‘厚道’可是產不出奶來。”
‘厚道’是最早的那頭奶牛,因產奶多,且是第一頭,很得文簡喜愛,便給它起了這么一個名。以前從城里歸家,文簡總自覺地跟在葉子后面一道出去打草喂牛。如今兩家的兄弟們在自己家里,他越發想表現出地主之誼來,加上人多熱鬧,他終究是孩子心性,好玩,現下便忽略了“厚道”。
文箐一提醒,他立時吐了吐舌頭,看了看其他幾個兄弟,舍不得離開。“有豆子哥哥,讓他去打草。”
“豆子有事呢,那還有其他幾頭奶牛,‘厚道’可一直只屬于你的。”文箐一拉臉,文簡乖乖地從最里面走出來,跟在姐姐身后,卻不情愿走出屋子,回過頭來小聲道:“文笈哥哥,牛乳你喝得最多,你也得去幫我打草。”
文笈生怕自己到時繪不好人偶,不想走,借口外面冷,推脫道:“這大冷的天,哪里有青草?你去,你去……我若是不來你家,你不也自去了嗎?。”
文籌推了文笈一把,道:“文簡叫你呢,又不是讓你去野外割草,是去地里拔青菜。你去了也給我騰出地方來,這屋里人多擠得慌。”
文笈也回推一下,不滿地道:“你怎么不去?要去你去。我才不如你的意呢,作甚讓你舒舒服服地在這里偷著學,哼,你想拿第一,好罰我,是?。”
文簡一看其他兄弟都不去,往日干的活兒這會兒也沒興頭了,便也不想走,想留在這里湊熱鬧;可想到“厚道”餓得哞哞叫,又舍不得。姐姐瞧著自己,他便小聲向沈顓求助:“大表哥,外面好冷啊。你這還有火盆,我……”
沈顓因為前兩日的事,一直躲著文箐。現在聽得表弟向自己求情,他為難。偷偷地瞧一眼文箐,發現她已瞧見了文簡的小動作,于是連文箐的神色都沒看清,趕緊低下頭去,對文簡道:“要不,我讓頤弟陪你去?”
文箐還是聽到了,對文簡道:“你若養‘厚道’是一時興起,那我以后就宰了它。反正也快餓死了,早死晚死都一個樣,何必讓它產奶餓死?”
文簽早在一旁對文箐說自己去,華庭便道一起。
文箐卻道:“兩個哥哥力氣大,要不幫著他打幾桶水。這喂牛的事兒,文簡每次歸家了,他是必做的。今次又沒有旁的理由,自是不能讓他偷懶了。說出口的事兒,就要做到。一旦今日放過一次,就必有下一次,下下一次,日后養成了習慣,可是了不得。”
事實上,打水自可以讓范郭氏做,只是這屋子人多,文箐要趕走眾兄弟,不得不找理由打發了。
文簽卻由此發現四妹對簡弟要求還挺嚴的,雖然平時寵愛有加,可要求做到的事,也必須完成,這也可以稱得讓賞罰分明了。他便不插手文箐管教弟弟的事,自己帶頭出去打水了。
文簡苦著臉走出來,文筜推了一把哥哥,道:“過一會兒四姐要炸鮮奶,你不是愛吃這個嗎?你都很少來四姐這,下一回地,抱些青菜回來喂牛也是應該的。”
文笈方才聽到文箐的話,本來就不好意思了,此時摸了摸頭,嫌妹妹說話不給自己面子,便故意對文筜道:“吃的也有你的一份。算了,你是我妹,穿著繡花鞋下不了地,我去。文籌,一道去”
文筠也推了一下文籌,小聲道了句:“快去,要不然大家吃好的,你也不好意思多吃。”
文籌喜歡沈頤,沖他道:“我去打完了草,回頭來你可要教會了我。”
他還要廢話,文笈搡著他穿得厚厚的胳膊道:“咱們幾個都沒有偷學,一道去,甚是公平,你還羅里叭嗦作甚?”
華嫣將弟弟拉到一旁道:“你學業上有不懂的,待會兒還不趕緊向周家二哥討教?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廟了。”她將弟弟的學業看得極緊。
華庭苦著臉點點頭。
文箐很少問華庭學業的事,不過讓文簽與他之間交流交流也好。只是瞧得華庭痛苦不堪的樣子,也替他覺得累,于是對表姐道:“就當給他們放個假。讀書久了,也累。”
華嫣搖了搖頭,道:“箐妹,你是不曉得,他是貪玩得很。時常一沒注意,就與沈周一起逃到外面去看山山水水。三弟可是不求舉業,學了二伯寄情山水,自是隨意……”
各人有各人的苦惱,文箐也不好多勸。沈周再過若干年,就是一代畫家。而華庭,默默無聞,若不好好讀書,又沒學好經營,只怕真個一事無成。
打發了一眾男孩后,屋里清靜了許多,文箐瞧得文筜很用心地盯著沈顓在上漆,便也沒再多說,另外也怕文筜纏上自己,她現下真沒功夫來應付文筜,拉了華嫣道:“昨日配的牙粉,你與表哥他們用得可合適?”
華嫣道:“甚好,你這牙粉比我們家的可是好多了。”說到這個事,又提醒道,“箐妹,你夜里莫做太多好吃的。這幾個,夜飯吃過,再吃宵夜,人一多肯定是抱著被子只顧著聊天嬉鬧的,哪還有心思去漱口潔牙,勸也勸不動的,吃著聊著,就困了……”
文箐笑道:“難得大家聚一起,少刷一次倒也不太要緊。不過,習慣還是得養成,文簡在這事上,倒是很好,去歲這會兒他正掉牙呢,但凡我們說有甚么對他牙不好的,立時吃完就想著漱口。以前偷吃糖,被逮住了一回,嚇了一跳,又誆了他一下,記住教訓了。”
華嫣笑道:“我倒是認為你有法子。方才屋里鬧得很,你一來,幾個人都聽你的。一下子又清靜了。”
文箐有點歉意道:“本來是好事,只是這次趕時間,人偶上漆耽誤不得。他們要是毀了一個,又得重做……唉,下次再約個時間,兩家孩子聚一起,盡情玩一次好了。先不說這些了,太姨娘昨日一高興,在院里吹了風著了涼,這會兒鬧風痛,我得另給做些牙粉來。表妹若有意,我且與你談一下鋪子里事。”
華嫣笑道:“你就是會得多,事兒也多。只一個牙粉,愣是分出好多來種來。”
文筠默不吭聲地跟在她倆后面,一言不發,回頭瞧了眼屋里沈顓兄弟幾個。發現若是四姐沒功夫搭理自己,那么就沒人與自己玩到一處了,弟弟文籌是個玩性大的,沒心沒肺,只顧著自己玩。她覺得此來似乎來錯了。聽著華嫣與文箐講起了杭州鋪子的事,她也聽不懂,而且四姐似乎不象以前格外體帖關心自己,很是灰心。想了想,還是決定返回去看人偶如何上漆。
文筜一臉佩服地看著沈顓給人偶描眼線,發覺這一上漆,人偶是越發生動了,跟活了一般。一見四姐離開,眾兄弟們都不在了,于是膽兒也肥了,得了這個機會,立時就央著求著沈家大表哥手把手地教自己。
沈顓同她有幾分熟,可是現下沒時間教,婉拒不得,為難地看一下弟弟。
沈頤嫌文筜嘴多,想裝作沒看見,默默地調色。
沈顓推了一下弟弟,沈頤嘆口氣道:“我可是為了哥哥你討好未來嫂子,這次且……”
沈顓臉一紅,小聲道:“承你情。”
文筜知沈家大表哥最害羞,她這回倒是收斂了,沒插話,裝作沒聽見,轉而盯著案桌上顏料。四姐說,沈頤畫人差了些,她還是想讓沈顓來教自己,于是又偷偷瞄了一眼沈頤。
沈周瞧了他們兄弟一眼,又瞧了一下文筜,見她仍盯著大哥根本沒看自己這處,便也沒吭聲。
沈頤被逼無奈,只得幫哥哥這個忙,對文筜道:“若不然,我教你如何畫美人?”
他這一開口,文筜高興壞了,她瞧見沈顓畫的人極好看,可是四姐教的自己那些卻是沒法在沈家哥兒幾個面前獻丑。現下聽得沈頤樂于教自己,立馬恭恭敬敬起來,道:“真的?”
沈周在一旁小聲說了一句:“頤弟畫的可不及大哥,要學的話還是得與大哥學。”
文筜立時星星眼又眨向了沈顓,沈顓瞪了眼堂弟,這是搗亂呢。“周家五妹,我這一身都是生漆味,靠近不得,仔細沾到你身上發病。”
他這一嚇,文筜自己不敢靠近了,躲得遠遠地,感覺室內漆味確實很濃厚,道:“那,我,我……現下聞著漆味,會不會象黑漆兒那般……聽說很癢的。”
“何止癢啊,還爛肉呢。”沈頤嚇唬她道,沖黑漆道,“是不是,黑漆?”黑漆配合地點了個頭。
文筜抖抖索索,可是看了看旁邊的黑漆,早就沒有疤了,又來了膽,道:“四姐說,也不是人人都會得的。反正我在這里也久了,要得的話也逃不過了。”
沈頤不耐煩地道:“你還想不想學了?方才不是嫌我不好,那算了。三哥,她不怕,我來教。”
沈周看了看文筜,不忍推拒。“只學畫人?”
文筜點頭。沈周說:“我畫人不如大哥好,你將就著。”
文筠返回門口時,就聽到屋內沈頤在說:“不對,不對,這處需用肉紅,乃以粉為主,同胭脂相配,調色即得。三哥,你怎么教的?還夸她好呢。”
文筜在屋內噘著嘴撒著嬌道:“三位哥哥,我這不是也淡紅嗎?差不多啊,你瞧,這明明沒有區別。”
沈頤根本不吃她這一套,氣得差點兒扔了筆,指著她道:“我就曉得,教你實在費勁。錯了還不承認,嘴硬,那你既然堅持自己對,我懶得教你了。”
明明方才他不教了,只是又覺得沈周那兒教得簡單,于是又湊過來看文筜畫得如何,結果文筜才畫了一半,又被她奚落,說讓她先學會調好畫彩的顏料再說。
文筜也奇怪,家中其他幾個男孩若是這般說她,她定然反駁了,而沈家孩子善畫,她也就真個受著這些奚落,卯著勁兒要學好,并不曾被言語嚇跑。
沈頤毫不留情的批駁,文筜也曉得,他們沈家人,不是周家人,她耍不得脾氣,只能受著,可是她也不是一味地傻,卻曉得裝委屈地看向沈顓。
沈頤卻立時道:“看甚么看我哥是你四姐的你老跟在后面算怎么回事?我哥忙得一夜沒合眼,哪有功夫來教你?”
沈顓一聽他說的話越來越不中聽,將弟弟罵了兩句,趕緊向文筜賠了個禮,“我弟他不會說話,你莫在意。三弟最會教人,而且他最是善畫,莫說畫人,畫山畫水皆比我們畫得好。”
沈周頗為有耐心,說話會繞著彎子,不象堂弟沈頤那般直來直去,與文筜道:“你調的倒也沒錯,兩者看來都是淡紅,卻也分銀朱與肉紅。你且拿筆在紙上一試,就能瞧出二者有所差別。”
沈周教人不訓人,方法得當,更直觀些。
文筜依言,發現在盤子里顏色好似相差全無,只是一落到紙上,卻是差別甚大,當下紅了臉,對沈周道了聲謝,瞧向沈頤。
沈頤方才也盯著她,見她不松口向自己道歉,便輕輕地哼了一聲,背過身子去倒漆。
文筜便抿緊了唇。
沈周自己畫了一個人,又讓文筜接著畫。文筜在畫上并不象沈頤所說不開竅,才畫了半張人面,就已經開了些竅,開始不時的提問。比如:“那人不是有面相討喜的,又有一見就讓人憎惡者,臉上沒疤卻讓人畏懼者……這些皆怎么畫出來的?”有些明明以前文箐也略提過一些,現下她卻裝作不太懂,問出來時,倒是很合適。
這漆臉上細部之處,著實需要集中精神,沈頤他年齡小,最易受旁邊的聲音干擾,嫌她聒噪得很,在一旁冷嘲熱諷道:“哎喲,真看不出來,你倒是還懂得挺多的。只是還沒開始學畫人呢,就想東想西,真是沒學會爬就想跑了……”
文筜含恨盯著他。可惜這不是家里,而且沈頤是客,發作不得。
沈顓斥弟弟:“頤弟,好生無禮。快賠禮認個錯。”見沈頤梗著脖子不動晃,便又道,“你要不做活,你便出去。想偷懶莫在這里胡言亂語。”
沈頤見大哥似是真生氣了,立時怕了,沖文筜略一曲身,馬虎一個禮,話也不說,窩著火,也不教語言筜。想著祖父說心不靜畫不得畫,就在一旁也生起悶氣來。
沈周瞥見文筠立在門口,便趕緊道:“大哥,書樓那處全是空屋子,今早我見得嘉禾收拿干凈的,要不我帶周家五妹與六妹到那邊去。”
沈顓還沒開口,沈頤已叫道:“快去,快去。你們去了,這里清靜了,我與哥哥可算是能好好地漆人偶了。”
文筜第一次被人嫌棄成這樣,心里難過。“是我耽誤了你們漆人偶,要不,改天。”
沈顓笑道:“不耽誤不耽誤,我弟弟這人說話沖,你莫放在心上。”又沖弟弟皺了一下眉,讓他閉嘴。沈頤巴不得她離開,便也不再吭聲了。
文筜想著自己來自適居,最多只能呆天天,得這個機會可不容易,不想就此錯過了拜師學藝的機會。終于還是決定這次好好地向沈周學畫。可是畢竟沈頤的那些話確實不中聽,而文筠卻立在門口聽到了,文筜覺得很沒面子。
文筠沒去處,聽到沈周邀請自己,就勤快地去案上幫著收拾筆墨紙張與顏料。文筜不喜文筠,看到自己畫了一半的畫被文筠盯著,立時臉紅,畫得很差,只怕過后她必然要笑話自己,趕緊將她往旁邊推了一下。因過于著急,這力氣稍大了點兒,文筠沒提防,倒向了沈顓放顏料的案桌,她下意識就伸出手去扶對面那個案桌。
沈周情急之下,趕緊去拉。人是拉過來了,可是文筠另一只手的手指還是磕在了案桌角上,只聽一聲響,文筠疼得小聲“啊”了一句。
沈周趕緊放手,一臉做錯事的表情,不安地問道:“沒,沒事?。”
文筠手指疼了一下,當時沒有多大痛感,又生怕沒人與自己玩了,便搖了搖頭,嘴角擠了點兒笑,道:“沒事,不疼的,三表哥。”
她說話可不象文筜爆豆子,而是學著文箐一般輕輕柔柔的。文筜惱恨地瞧一眼六妹:“真嬌氣。這些有我們來收,你就莫管了。”本來還想說文筜幾句,只是當著沈家兄弟們的面,便忍了。
文筠不吭聲,跟在沈周與文筜后面。文筜見沈周走在前頭,便回過來來警告文筠:“你又不會畫,你來湊甚么熱鬧?過一會兒可莫搗亂,我難得見到沈家表哥們,正好向他們請教呢。”
她這么說,反而挑起文筠的反抗。當沈周將各物事放好,攤開畫紙再次教的時候,文筠問道:“那眼眶也有深有淺,鼻子有大有小,正面與側面又怎么畫?”
文筜見她不聽話,立時也搶話問,忙得沈周不得不施展了全部技巧,為其一一解疑。
討論到肌膚時,文筜問:“人之肌膚本不相同,四姐以前同我提過,說面白面黑面紫,那到底有多少種啊?這色怎么調呢?”
沈周尚不知這兩個姐妹是卯足了勁在一較高下,只覺得此時文筜學畫很是認真,不象自己的表弟妹純粹是玩,說向沒兩句立時就沒了興致,于是十分樂意教她們姐妹,越發上心,釋疑時也是力求無遺。“有膚白細膩如膏者,不能用燕支,只且三朱胭脂;面色發紅者,則需少加土朱;至于那紫堂臉者,粉檀子老青加少量胭脂;面帶饑黃者,粉土黃加少些土朱,面色發青黑的,粉色中需加入檀子、土黃、老青……”
文筜一邊聽,一邊學,或許她在色彩上真有天賦,又或者是大膽,敢配,一發現某種顏料下得多了,便趕緊加另一種顏料也下多一些。而文筠則小心意意,可越是這般,總是一會兒脂胭多了,一會兒粉色加多了,總是不如意。
正是文筜大膽,不計成本,調出來的倒是與沈周的十分相近,把她得意壞了。笑道:“三表哥,這個沒錯,沒錯。我也會了。”
沈周一邊將幾個人調的各色顏料倒到一個裝廢漆的小木碗里,一邊夸她學得快,調得好。
文筠有些難過,發現自己居然連文筜都不如。于是不吭聲地幫著沈周收拾這些調了卻沒用的色料,想拿出去扔了。可是這一出門,風一吹,手指上有些顏料粉被吹了起來,迷了眼睛,腳下一磕,差點兒摔倒,急忙去扶廊柱,碗就掉了下來,碗里稀稀的顏料摔了一地。她左手撐到墻上時,再次痛了一下,這才發現手指痛得厲害,可惜一只眼睛迷住了,用腕子揉了兩下,生怕眼腫或者得瘡,又趕趕緊放下手來,急著回屋去清洗。想想真倒霉,今天真不順,于是將那個木碗“哐”地往后踢了一下。
文筜則是得意地要去向四姐請功。
沈周本是好笑地看著她那副張狂樣,只覺得很好玩,誰知文筜蹦跳著出門,回頭沖他招手道:“三表哥,你先調好了色,我過一會兒來向你學畫四美人。”
話沒落音,因沒看路,立進被文筠踢過來的那只碗給絆了個正著,碰在踝骨上,她一趔趄,身形不穩,又向前邁了兩步,一腳就踩著了倒在地上的顏料,滑了出去,四肢朝上,幸好是屁股先著地,只是痛了一下,沒傷到哪里,可是身上衣衫全被顏料給污了。她慌亂地爬起來,罵道:“文筠,你出來”
文筠根本沒想到自己摔一跤,就能讓文筜跟著也倒霉,閉著一只眼,努力睜大另一只眼,只瞧得文筠衣上五顏六色,花里胡哨,開了染坊,這可是摔得比自己更有“顏色”,更難看。她在前面聽到文筜的怒吼,只覺得,又解氣。于是毫不愧疚地躲了起來。
文筜本來好不容易在沈周面前得意一回,哪想到最后摔成這樣,一下子只覺得頭抬不起來,十分狼狽。十來歲的小女孩,早知羞恥,對于男女情事,或許還不太有明顯的表現,可是這樣不堪的形象被一個少年瞧見,想當然,她覺得太傷自尊了。氣得只好罵文筠。
沈周待要去扶她時,只聽得院里周家男孩們笑笑鬧鬧地往這邊來了。
因人多力量大,孩子們干活那更是“蘿卜快了不洗泥”,文簡幾個從地里拔了青菜,就急急地趕了回來,文簡叫道:“三表哥,大表哥說你在這兒教五姐六姐,我們也來學……咦……”
文籌喊了句:“啊沈家三表哥這是欺負了五姐”
沈周臉一紅,轉過身來辯解道:“不是,不是,我沒有……”轉而向文筜,希望她說話表明自己清白。
文笈走在后頭,聽了文籌的話,卻道:“我才不信呢,除了我姆媽能欺負得我妹,誰個還敢欺負到她頭上去,不被她欺負就是好的……”話沒落音,瞧到了自家妹妹的狼狽樣——
文笈只當是妹妹自己摔的,笑得前俯后仰,平日里總被妹妹告狀,這時覺得有些解氣,很沒良心地道:“五妹,你不是嫉妒人偶?竟也往自己身上抹顏料了……哈哈哈……”
文簡生怕她摔傷了,很緊張地問道:“三表哥,五姐姐是自個摔的?怎么摔成這樣了?要不要緊?我去叫姐姐來……”
文笈拉住他,不讓他去,道:“一點小事,你姐忙著呢。她換身衣衫就好了。”
文筜惱怒地罵哥哥道:“有你這樣的哥哥嗎?我都摔死了,你還樂災樂禍”然后從地上抓了一把顏料,就奔向哥哥。她屁股摔痛了,走路不太自然,當然也追不上猴兒皮的文笈。氣死了她。
瞧見文籌也在發笑,便沒好氣地道:“都怪你姐你姐不拿碗踢我,我怎會摔倒?你們都沒良心我怎么有你們這樣的兄弟,氣死人了……”
她又羞,又氣,又恨,好生難堪,又不能真讓哥哥去為自己出口氣,又不能把顏料往文籌身上摔,最后只是自己手上粘乎乎的,惡心死了。想用衣衫捂個臉都不成,到處臟成一片,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一女孩兒,在兄弟們面前出丑了,瞧到旁邊沈周張大的嘴,便慌慌張張地跑了。
文笈見妹妹哭哭啼啼地羞惱而去,收了笑,這會兒一本正經起來,推文籌一下,道:“去問你姐,為什么要欺負我妹?我妹可是她姐,好好地怎么這樣了?”他也傻,放著一個當事人沈周不問。
文籌一皺眉,退開一步,道:“誰曉得,她倆在一塊老吵,我才不去四哥,咱們打架,她們也不管,她們女人鬧脾氣,咱們管那么多作甚?”
文笈瞧了一下沈周,方才道:“算了,女人們的事本來就多,我爹說了,莫管女人們發瘋。走,向沈家表兄們還上漆去。”
沈周來回瞧他們兩兄弟,明明一會兒斗嘴得不可開交,一會兒又沒事人似的,對姐妹,好似沒心沒肺的。方才他還緊張地擔心兩個人鬧起來呢,這會兒輪到他不解了,小聲問表弟:“他們沒事?。”
“就這樣,沒事。”文簡習以為常,道:“五姐與六姐的事,管不得,一管四嬸與五嬸就要鬧起來了,我們幾個都脫不了身。”
沈周不了解內情,約略點了點頭,拾了那個木碗,看了一眼,內里斑斑駁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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