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際滑入散亂的鬢發中,一張涂脂抹粉的大白臉這會兒被眼淚和塵土糊的白一道黑一道的,就像是京劇里邊的大花臉。她實沒想到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居然敢下的去這么狠的手,愣了一下才“哇”的一聲大哭著服了軟:“大小姐,這不是奴婢的主意,這都是少夫人吩咐奴婢這么做的,她說反正你娘骨頭硬又清高,送來的東西她又不會要,就讓我們把送來給你們的東西扣下,再隨便拎點兒陳芝麻爛谷子來給你們就成,奴婢說的都是真的,請大小姐明察呀!”
其實元紅娘哪里下的去手敢真戳翠兒?她也不過就是個紙老虎,表面上看著張牙舞爪的,實際上靠近了一捅就破。翠兒現在是太緊張了又沒看到,元紅娘拿著簪子的手都在發抖呢。
聽翠兒服了軟,元紅娘在心里長長的吁了口氣,要是這翠兒再硬氣一些,恐怕她也沒轍了。不過她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抵在翠兒脖子上的簪子也沒有挪開一點:“以前老夫人拿來我們家的都有些什么?你給我一一說清楚,少說一樣我就在你的臉上刺花兒。”
翠兒聞言忙涕淚齊下的答道:“打從兩年前開始,老夫人每月往你們家送的就是二十斤米、二十斤面、一雙母雞、一雙鴨子、五斤臘肉和五錢銀子,每逢過節的時候還讓送些紅燒肉、燒鴨子什么的熟食兒過來,換季的時候也叫送些布料和胭脂花粉什么的過來,就這些了,多給了少夫人就要跟少爺鬧了。”
元紅娘在心里飛快的一一算過,隨即又問道:“老夫人叫送來的米面是精米精面還是普通的米和灰面?”
“府里吃的自然是精米和精面,只不過給你們家送來的都是些在倉庫里放了很久的陳米面。”
元紅娘這才嘻嘻一笑,將攤開的手板伸到翠兒面前:“那這個月的銀子先給我交出來。”
翠兒僵著身子哆嗦著手從腰帶里摸出來一個小紙包遞到元紅娘手里,她用手掂了一下,重量大概差不離,她這才收起翠兒的簪子松開腳繼續警告說:“這次我就告訴你們了,以后府上送來的米面肉菜、銀錢布料和胭脂花粉我一樣不落的全收下了!若是你們敢短我們家一針一線,我照樣打的你桃花朵朵開。還有,你回去告訴老夫人,這兩年來我跟兩個妹妹長大了很多,米面雞鴨根本不夠吃,讓她翻倍送來,布料也是,還有就是現在菜價都貴了多少了,還給五錢銀子一月?府里打發下人也不是這個數。至少翻倍!”
翠兒剛準備從地上爬起來,聽到元紅娘的話頓時苦了臉說道:“大小姐,這給多給少真不是老夫人能說了算的事情。現在還有東西給你們,那已經是少夫人天大的恩惠了,您還獅子大開口什么都要加倍,別貪心不足蛇吞象,連最后這一點東西都沒有了。”
元紅娘聽她這么說立即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去又補了一腳讓她重新躺回地上:“那你就回去跟‘少夫人’說,別以為那個人擺了一桌酒請了幾個人回來吹打一番她就真的坐正了,咱們南齊的律法可明寫著呢,妾室不得扶做正室,她到現在不過也還是個妾罷了!還有告訴那個人,若是不想這事兒鬧到府衙去,就好好的負起贍養前妻和女兒的責任來,不然這身份低賤的侍妾變正室的事兒通了天,我們面上無光事小,他以后能不能入仕途倒還是個大問題了。”
可是還沒等躺在地上的翠兒給點反應,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元紅娘的左邊臉頰上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
熱辣辣的痛,她舔了舔口腔內壁,有咸咸的血腥味,轉過頭去狠狠地瞪向敢打她的人,沒想到打她的竟然一向疼她疼的入心入肺的娘。元紅娘看到哭的雙眼紅腫的娘愣了一下,但她的眼角余光瞥到了正欲偷偷爬起來落跑的翠兒,她立即目光如電的轉過頭去盯住了翠兒繼續撂狠話:“你回去以后,我說的每一個字都得一字不落的全部告訴那個人和他的愛妾,下個月若是送來的東西還是這么點的話,就別怪我登門拜訪了,不過到時候是不是我一個人去可就不知道了。還有,把今天你們該送來的東西全部給我送來,記住,是早飯以前全給我送過來。”
翠兒忙喏喏的應下了,身上的灰土也顧不得拍,一溜煙跑的像只受驚的兔子,那兩個家丁攆都攆不上。
這時左右鄰里的籬笆里邊才爆發出一陣叫好聲,敢情這些人剛才都縮在自己院兒里看好戲呢。
元紅娘抿了抿唇,一向好強要面子的她可不想自己被娘斥罵的樣子也被他們看了去,于是低了頭走到娘身邊小聲道:“要打我要罵我都回去再說。”說著她就倔強的揚著頭走進了自家小院兒,而她娘在外邊呆呆的站了一會兒,才失魂落魄的跟著走了進去。
“荷蓓大妹子,你可別打紅娘,你娃多出息啊,年紀小小就這么曉得為家里著想了,哪像我們家大牛,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吃胡睡,家里的油瓶兒倒了都不知道幫著扶一下。”紅娘她娘才走進小院兒,住在左邊的邱家大嬸子就隔著稀疏的籬笆勸起架來了。
元荷蓓聞言抬起頭看向邱家大嬸子那邊想要擠出個微笑,眼淚卻簌簌而下——她已經看到元紅娘正正的跪在門口,平舉著的小手里拿著她平時裁布料畫線時要用到的尺子,而這么會兒功夫,孩子的小臉已經腫的老高,可想而知她方才動怒之下用的勁兒有多大。
“娘,惹您不高興掉眼淚是我錯了,您打我吧,但是今天這事兒我不覺得我有錯,雖然您常常教導我們做人要有骨氣,不食嗟來之食,可是今天我才想明白了,即使那個人把您休了,我們三個依然還是他的孩子,既然這樣,為什么養育我們的重擔要全部落在您的身上呢?娘,這些米糧錢財不是什么嗟來之食,這都是我們一家四口應得的!如果我們真的想要爭取什么,就是把那個人的一半家財要過來也不過分,不過我知道您的心腸再軟不過了,就是那個人這樣對您,您也對他沒有半句怨言。可是您沒有不代表我們沒有,我為自己和兩個妹妹爭取一點什么有什么不對?難道您真的想承認他的那句無所出么?”元紅娘越說越生氣,手上不由自主的使力,“啪”的一聲,她手中的木尺居然就被她生生折成了兩截,木頭茬子也順勢在她白皙的小手上留下了好幾道血痕。
元荷蓓掩唇驚呼一聲,沖上去奪下元紅娘手中的尺子扔出去老遠,然后便緊緊抱著元紅娘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