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卿雖不知道俞靖口中的張老爺是個什么樣的人,但看俞靖會做出主動獻身給他的舉動,也能猜到那張老爺估計不討俞靖喜歡。
不過俞靖這天真的想法只能落空了。
顏卿正要提醒俞靖,他留他下來,并非要對他做什么,話到嘴邊還沒來得及說,門就被人推開。
東兒那張化有淡妝的臉蛋微有抽搐,眸色里帶著強壓著的驚恐,瞳仁游離不定。
俞靖瞄到開門的人,便立即站了起來,低眉垂眼順從乖巧。
如此不禮貌的推門,雖讓顏卿心中不悅可他并沒忽略東兒目色的異常。他問道:“出什么事了?人呢?”
顏卿不問還好,這一問之下東兒便有些忍不住地說道:“爺……秋兒他……割腕……”
話未說完,顏卿“蹭”地一下站起,快步來到東兒面前提起他的衣襟,驚訝地問道:“你說什么?人在哪兒?”
東兒被顏卿的舉動嚇得花容失色面色蒼白,指著角落的一處小門,答道:“人還在柴房……”清倌尋死,秋兒不是第一個,而尋死成功的卻只有秋兒一個。
東兒暗摸了摸手腕上的傷疤,六年的時間已經讓這道疤痕淡得幾乎不見。死過一次的人才會明白,秋兒割腕是報了多大的勇氣……
“帶我去!”這話幾乎是從顏卿口中吼出,令走神的東兒身體一顫,乖乖的轉身帶路。
此舉讓房中的俞靖身子一抖,眸色復雜艱難。
聽說秋兒出事,俞靖自然難過,可看到顏卿說走就便要走,他心中頓時慌了起來。
大約半年前,他被賣到滿月坊,一開始也是打死不從。一個月后,他卻親眼看到了比他早來三個月的男孩,被一席草席卷了丟出坊,俞靖便突然醒悟。在滿月坊里,生死都不值錢。要死是件容易的事,卻也是件悲涼的事。
俞靖雖說被寄養在外,可也算是富家少爺,骨子里就不請允許自己落得如此凄涼。于是反抗成了順從,臉蛋可愛嘴又甜的他,總算在坊里擠出容身的位子。
地位再高,他也只是個男憐,而且還是個清倌。
好男色的張老爺瞧上了俞靖,下了點兒定給老鴇,定下日子包了俞靖。
滿月坊的男憐都知道,這張老爺喜歡虐待男憐,如果遇到對方是清倌的話,基本上就別想走著出門了。俞靖心中也清楚,所以聽說有人要見所有的清倌,就自告奮勇的也來了。
俞靖以為點清倌的人也如張老般是中年人,可一見才知,對方居然是個俊雅的青年。他心里一琢磨,反正都得過這關,不如就選眼前的人,于是把心一橫主動的貼了上去。
他知道自薦的行為是很讓人藐視的,可就算如此他也只能把握機會。
好在他硬著頭皮的自薦讓顏卿將他留了下來。可顏卿又因為擔心秋兒的事,似乎將他忘到了腦后。
情急之下,俞靖又一次硬著頭皮喊了一聲。
“爺……”青澀的聲音提醒了顏卿,他回頭掃過俞靖一眼,只見男孩的眸中寫滿擔憂,不知是擔心秋兒的生死,還是擔心他是否能被顏卿指名。
俞靖的眸色讓顏卿黑瞳一動,招呼道:“你也過來。”
俞靖輕吐了口氣,小跑著跟了上去。
穿過那道小門再走過一條走道便來到了后院。
此時天色已黑全,天上掛著繁星點點,深沉幽靜,與喧囂的世俗形成鮮明的反比。
一間亮著微弱燭光的屋門前,正圍著幾個男子,幾人看著屋內,惋惜的互嘆著。
“唉,這孩子怎么就想不通呢……”
“到了這兒還有啥好反抗的……”
“他太小了,只知道死了干凈,可不知死了啥也沒有了……”
“唉……都是苦命的孩子……”
“咳咳。”東兒的咳聲讓男子們停了話頭。
幾人轉頭過來見到東兒,先后喊了聲“東兒哥”便尷尬地散了。
門前人一走開,顏卿也不與東兒招呼一聲,直接進了柴房,取下門口的油燈伏身去看面色慘白的秋兒。
這秋兒正是白天撞上俞希的男孩。顏卿緊蹙了眉頭,伸手試了試他的鼻息,然后咬了咬牙收回手來,舉燈將秋兒從頭至腳打量了一遍。
秋兒糾著眉頭緊閉著眼,背靠著柴垛坐在冰涼的地面上,兩手平攤的放在身體兩側,左手的手腕處有幾道粗細不一、切口粗糙的傷口,腥紅的血液順著傷口流出,此時已經凝固在皮膚上,形成數道紅色的痕跡,地面上的血液不多,基本上被土地吸收了,只是空氣中有揮不去的血腥味,他的右手處擱著一塊碎瓷片,上面血漬斑斑。
顏卿舉著油燈四處看了看,不遠處有些白色瓷片,有些碎片還能看出是個碗的形狀。
他一定是打碎了碗,割了手腕尋死的。
顏卿看秋兒手腕的傷口也能想到他尋死的愿望有多強烈。
“爺……”東兒見顏卿舉著油燈站在秋兒身邊,背影看起來有幾分滲人,不由輕聲音說道:“您看……秋兒的事兒……不如就讓俞兒陪您吧。”
俞靖幽憂地瞧著沒了氣息的秋兒,不知道是該羨慕他還是該笑話他。
“鬧出了人命,你們要怎么處理?”顏卿背對著東兒問著,語氣平淡出奇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好在顏卿是背對著的,若是當著面問出這話,估計東兒都不敢回答。此時他的臉色幾乎如修羅一般。
處理秋兒的事畢竟是坊中的內務,東兒不好給顏卿直說,只得敷衍道:“秋兒怎么說也是咱們坊里的人,后事當然不能虧待。”
有了這話,顏卿的臉色才緩了回來。
顏卿轉身出柴房,掃到直勾勾盯著秋兒,眸色顯得復雜的俞靖,瞳仁微不可察的縮了縮,沖著東兒說道:“我要帶他回客棧,行與不行?”
東兒一愣,瞳仁一轉,臉上浮笑地說道:“爺住的是哪間客棧,一會給您送過去。”說著右手伸出攤開,臉上仍然堆笑卻沒說話。
顏卿明白東兒伸手的意思,摸出一張銀票放到了他手中,淡淡地說道:“四海緣客棧,二樓甲字號。”
東兒收了銀票順口問道:“爺也是來賀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