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翎凌空而起,青絲翻飛,如一只飄零的蝴蝶般滑向宇文玄蒼。
寬大的袍袖輕輕一掃,若飛雪輕揚。
她靜靜的搭在那臂彎,隨即被一把擁住,護入懷中。
解毒金丹頃刻入口,穴道亦瞬間解開,然而此刻的她已是無知無感,只虛軟的靠在他胸前。
“后會有期!”
那男子朗聲笑道,鷹眸卻只盯向蘇錦翎,而后一揮袍袖,整個人凌空而起,沒入那寒光發出之處。
宇文玄蒼扣住蘇錦翎的腕想要查看她的脈息,而她腕上一片淤青淤紫赫然躍入眼簾。
他眼角猛跳,霎時望向那人消失之處。
怎能放走他?理應將其碎尸萬段!
然而樓臺靜寂,只余桃紅的簾幔款款輕擺。
這是一條狹長的地道,兩側皆是石砌的墻壁,每隔幾步便有微弱燭光閃動,然而卻難以照亮眼前這片昏暗。
雖然終年不見陽光,卻不潮濕,只是有冰冷之氣時不時的自石壁縫隙溢出,蛇一樣的吐著芯子。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但見壁上隱秘的機關有被碰過的痕跡,唇邊紋路一深,隨后長指輕輕抹去余下的灰塵,又略略用力一按。
一陣隆隆悶響過后,眼前頓時出現一個房間。
不同于地道的陰冷,房間溫暖如春,雖然依舊只有幾盞燭臺照明,卻于迷離中透出幾分淡淡的香,那是女人的香氣。
唇角紋路更深,他在落地垂幔前站了片刻,方挑了那簾子,緩步踱入。
一個女人背對他坐在紅漆的五蝠奉壽桌子邊,香肩半露,任燭影在那玉背上鍍了一層柔潤的光。
那是個極美的女人,只看背影便可知曉,而且此刻薄紗衣衫半擁半褪,頸上的菱絲幼帶只需輕輕一挑便可借機窺測胸前風光。
而他卻沒有急于動手,只立于身后,似是無限神往的欣賞了半天,方走上前來,握住她正探往左肩的纖手:“我來吧……”
她臂一震,即刻掙脫了手腕,隨手取了桌上指高的白玉小瓶……
他一把奪過,不顧她反抗,牢牢扣住那兩只手腕,將白玉小瓶中的藥粉往左肩上的傷口撒去。
她纖眉輕鎖,素齒將原本紅潤的唇咬得泛白,竭力不發出呼痛之聲。
“這藥雖烈,不過傷口好得快,而且不會留疤,否則……”食指勾住她的下頜,迫使那雙嫵媚的眸子對準她:“我會舍不得的……”
她輕哼一聲,麻利的拿絹布裹了傷口,又將衣衫穿起,卻是被他一把扯下,臂只一伸便將她撈入懷中:“你在這,豈不就是在等我?”
“只怕宗主想等的人不是楚裳吧?”
段戾揚眉峰輕揚,似笑非笑:“吃醋了?”
楚裳柔媚的唇角立刻露出譏笑:“楚裳怎敢?宗主將來有了三宮六院,那么多醋,楚裳哪吃得過來?”
“還說沒吃醋?沒吃醋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他的臉愈發挨得近,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間,霎時就烤紅了一片瑩白。
他的掌亦火燙的附在胸前,將那酥軟揉捏著,啞聲道:“那支舞把我的心跳得都化了……”
她的心跳有些加劇,卻仍推開他的手:“宗主的名諱豈是人人喚得的?”
他啞笑,輕啄她的粉頸:“我說喚得便喚得,即便有三宮六院,你是也正宮娘娘……”
她本已有些心神蕩漾,然而這句……
“這正宮娘娘的位子還是送給那個敢于打你耳光的云裔妖女吧……”
他終于笑出聲來,卻惹得她更氣:“平日殺人如麻,上個月還因為小妮準備的洗腳水燙了些而剁了她的手,今日怎么憐香惜玉起來?就因為她是……云裔女子?”
不錯,段戾揚似是對云裔女子格外偏愛,初時她只以為他是因幼年被云裔女子收養所產生的報恩之心,然而后來聽盧逍酒醉談起,說到段戾揚在二十幾年前曾經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那便是個云裔女子,后來不知因為什么原因,那個女子離開了他,只不過臨走之前給了他一記耳光。
耳光……究竟是怎樣的矛盾才能使一個女子對心愛的男人報以如此強烈的憤恨?
她隱約覺得盧逍是知情的,只是不想說而已,她只來得及從他口中套出那個云裔女子的名字……楚玉。
她不禁想笑,心底卻酸苦難耐。
她是十二歲那年被段戾揚在街邊買來的。當時被人牙子拐賣的有十來個女孩子,他只挑中了她。
直到現在,她仍記得他當時的表情……一雙鷹一樣的眸子,似尋找獵物般于她們之間游移,最后定在了她身上。
那群女孩都被嚇得哭了,只有她,絲毫不覺得恐懼,魂魄仿佛已被那雙眸子深深吸了進去。
他買了她,找人教她跳舞,唱歌。
她不明白為什么要學這些,然而他是她的恩人,她自是不會違背的。
不過依她這個年齡學舞已有些遲了,她只得拼盡十倍的精力,甚至不惜摧殘自己,終于將那腰練得如絲羅一般柔軟。可是沒人知道,每到陰風下雨的天氣,她的腰便痛得厲害,那痛像是有千萬只小蟲在從骨頭里往外鉆,又從外面鉆進去。
但是她從來沒有悔過,她這樣做,只是為了他,只要他高興,便夠了。
于是她亦沒有對他要自己謊稱是云裔女子的后人入云霓坊為舞姬有過任何異議,而且就在那天晚上,她十六歲的生日,他要了她,雖然那夜很痛,亦是心甘情愿。
那一夜,他給了她個名字……楚裳。
很美,他在喚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亦是柔和的讓她心碎。
可是偶爾在夢中,她會聽到他喚“楚……”后面就聽不清了。她一直以為他夢里呼喚的人是自己,因為她知道他身邊除了她,沒有別的女人,可是……
原來是楚玉,原來她不過是一個人的替代品。唱歌,跳舞,這都是云裔女子的擅長,原來一直是她的一廂情愿……
而今這一廂情愿似也不可得,那個女扮男裝的云裔女子當真那么美嗎?美得讓他即便挨了耳光即便流了血也不忍下手嗎?還是就因了這記耳光讓他想起了二十幾年杳無音信的楚玉?
他一向戲稱云裔女子為“妖女”,如此,亦果真是妖女!
只恨那一寒冰針沒有要了她的命!
“尋思她做什么?”
人已被他壓到床上,他粗重的喘息響在耳畔:“我走了這么久,你就不想我?”
像是生氣般,一口咬在她左肩上,卻正中那傷口。
他急忙堵住她呼痛的紅唇,輾轉纏綿一番,直聽得她嬌喘微微,方瞇起眼睛打量那如醉酒般的酡顏:“我已經替你報仇了……他敢傷我的女人,我就傷他的女人!”
她知道他用了紫曼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藥,不過卻需有大量真氣輸入體內方能將毒氣催出,而能給那女子解毒的人怕只會是那個雪衣男子。如此,段戾揚……當真是在為她報仇?
她忽然嫉妒起那個女子來,不是因為這個正壓在她身上的男人,而是……不知為什么,雖只遠遠的看過一眼,可那男子的一雙眸子……她無法形容,只是覺得其中滿是冰刀霜刃,似是在告訴每一個人,那個女人是他的,誰若是敢傷她分毫,哪怕是動一動心思,都定會讓他萬劫不復!
她莫名的被震撼,以至于發寒冰針時手腕一抖……
她果真被重傷,可她一點都怪那個男子,她只是……
“唔……”
他照例是等不及了挺身而入,那種干澀痛得她纖眉緊鎖,渾身都在打顫。
他卻很喜歡這種戰栗,于是更加用力挺入。
看著她眉心漸漸平緩,露出快意,不禁唇角勾笑,那紋路便更深。
“知道那男人是誰嗎?”他猛的刺入,在她的一聲嬌吟中沉聲道:“煜王!”
蘇錦翎醒來時只見宇文玄蒼坐在床邊,指間擺弄著幾張彩色的小紙片,細看去,竟是剪成的雙燕、小幡、人形、花朵等頭飾。
此類物件在前往云霓坊的路上曾見過,花花綠綠的擺在每一個攤位上。宇文玄蒼說這叫“彩勝”,是立春日和人日用來裝點節氣時令的飾物。
見她醒了,宇文玄蒼拾過她的腕搭了下脈息,唇角一勾,將那手腕又放進被子里,拈了支雙燕放在她烏黑的發上。
蘇錦翎迷迷糊糊的記起此前的事,又打量了番這間簡單干凈的小房子:“我們現在是在客店嗎?”
宇文玄蒼輕撫她的鬢發,眼中含笑,點點頭。
“那個人……那個壞人……”
“走了。”
“我……”
“只是急氣攻心,睡了一夜,已經沒事了。”
不想告訴她實情,只是不想讓她為他擔心。
她不知是不是因為吐了血而導致身體虛弱所以看什么都是顏色淺淡,只覺宇文玄蒼的臉色特別蒼白,雖然他平日亦是面無血色,眼下卻多了幾分憔悴,幾分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