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店街

第六章 定情(2)

七七昏昏沉沉趴在床上。肩膀上的疼痛一陣一陣的,帶動著脖子后面也跟著疼。三妹給給她上著藥,眼圈紅紅的淚水盈盈。

七七勉強笑了笑:“新襖子弄臟了,真可惜,才穿多會兒啊。”

三妹哭道:“這時候還惦記著衣服。你差點連命也丟了。聽人說,那牛是出生12個月的犢子,野著呢。劉掌柜腸子只怕都被踢壞了,到現在還沒醒呢。”

七七道:“那怎么辦,他不要緊吧?”

“姑奶奶,你還是多想想你自個兒吧!”三妹嗔道。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阿飛奔了進來。

七七一驚,啊的一聲抓起被子,想把裸露的肩膀蓋住,無奈自己趴著,沒法用力,被子沒拉得上來,手卻扯著肩膀,痛的她冷汗直冒。

三妹站起來,擋在七七面前,叫道:“哥!七姐不方便見你!”

“你走開!”阿飛怒目把三妹往旁邊一推,徑直走到床邊,七七又羞又急,沒有辦法,只得把眼睛閉上。

阿飛愣愣地看著她受傷的肩膀,紫紅的一大塊血印,襯著晶瑩雪白的肌膚,觸目驚心。

七七半天沒聽見他說話,卻感覺有熱熱的水滴滴在身上,睜開眼睛,看到他癡癡站在身旁,忍著疼,嘆了口氣:“你哭了……。”

阿飛流淚了。

他輕輕蹲下身,把手伸向她的肩膀,剛一碰到她的肌膚,卻像觸電了似的飛快拿開。三妹在一旁瞪大眼睛,駭然道:“哥!”

阿飛輕輕拉過被子,給七七蓋上。定定神,冷冷地道:“是林少爺讓你受傷的嗎?”

七七忙道:“不是!是我自己好奇,想去看穿牛鼻環,不小心弄傷的。不關他的事。”

她說“他”,語氣是如此親密,讓阿飛半晌不做聲。

七七道:“我媽來了嗎?我哥呢?你不是去接他們了嗎?”

“他們在大堂里。夫人一會兒就過來。”阿飛站起身來,眼睛還是盯著她。七七不能扭頭看他,微微轉頭,便痛得哼了一聲。便說道:“我沒事!大夫剛來過了,說只是輕傷,沒傷到骨頭,別的地方都沒事。你放心吧。”

阿飛道:“剛林少爺在大堂里,向夫人正式提到了婚事。他等你傷好得差不多了,便會去運豐號下聘。”

七七一驚,待要說話,阿飛搶著道:“你放心,我說話算話。你出閣那天,便是我離開運豐號的日子。此后討飯或是做強盜,都與你家再無關系。”

轉身欲走。

七七叫道:“你站住!”

阿飛腳步一僵,卻沒有回頭。

“我不許你走!”

“為什么?”

“因為,因為我舍不得你!你就像我的哥哥一樣……。”七七強自轉頭,倔強地看著他的背影。

阿飛苦澀一笑:“七小姐,你已經有了六個哥哥了,何苦和我這個下人開玩笑。”

七七淚水流到臉頰:“我沒有開玩笑。你和三妹和我從小一起玩,一起長大,我從來沒有把你們當做外人,更沒有把你當成下人!我把你們當成親人,當成了兄妹!”

她牽動肩上的傷,劇痛難當,只想嘔吐。

阿飛渾身一顫,許久,許久,慢慢挪動腳步,依舊沒有回頭,慢慢離開了屋子。

七七一陣絕望,無力地趴在床上,淚流滿面。

三妹沖了出去,猛的拉住阿飛:“哥,你犯什么病了?”突然愣住,阿飛眼中毫無光彩,此刻的他,宛如一個失去靈魂的瀕死的人。

“哥……。”

“妹子,我多么希望,”他揚起頭,讓冰冷的淚流回眼中,“我多么希望,她從來沒有把我當成親人!”

他話里的無望,讓三妹心中一寒,牽著他的衣角,雙目含淚,無能為力。

“哥,別怪七姐。”她柔聲道,“要怪,就怪咱們的命吧。”

“你呀!從小就那么冒失!你現在在人家里做客,也不知道矜持些!”孟夫人坐在七七床邊,滿臉責怪與心疼,“現在自己還受了傷吧,差點丟了小命。我四十八歲得你這個女兒,你讓我這個當娘的怎么想?嫌你媽活的太久了,非要氣死我、心疼死我才算嗎?”

說罷,眼淚簌簌流下。

七七道:“哎呀,媽!沒事!我不是沒事嘛!”

孟至聰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安慰道:“媽,沒聽灶上的鹽工說嘛,咱們孟家的七小姐,真不愧是大老爺孟善存的千金,連牛的鼻環都能穿!天生就是當鹽號主子的料!”

孟夫人道:“胡說八道!”

“真的!”孟至聰向七七眨了眨眼,微笑道:“我要騙你,我就是那牛犢子!”

孟夫人嗔道:“這家里就你最慣著她!你妹妹要嫁不出去,我找你算賬!”

至聰道:“誰說我家七七嫁不出去?林少東家第一個就跟他過不去!”

孟夫人眼中淚水未干,撲哧一笑。嘆了口氣,手指頭在七七額頭上狠狠一扎,七七呀呀叫了起來,孟夫人畢竟心疼女兒,忙問:“又疼了嗎?”

七七道:“肩膀不疼,心疼了。媽一生氣,我就心疼!”

孟夫人罵道:“你這刁鉆丫頭!嫁了人我就管你了,讓你姑爺好好治治你!”

七七臉上一紅,雖然知道靜淵與自己的婚事幾乎落定,但畢竟年紀幼小,亦不甚明了男女情愛之事,想到若嫁了人,自由自在的生活怕是再也過不了了,或許真像母親所說那樣,被那個傲慢的姑爺管制住,不由得心中一陣緊張。

雨停了,夜風送來杏花的香味,格子窗上的月影搖晃,清幽的月光,伴著西頭小戲臺里的笙管樂聲與笑語歡聲。多美的一個春夜。

七七讓三妹把臺燈留著,自己腰上墊了個枕頭,坐在床上。晚上沒怎么吃飯,喝了點湯。黃嬢提出讓她喝鵝血,說是治外傷的偏方,把她嚇哭了,方沒喝成。肩膀上受傷,又受了點驚嚇,林夫人便要她在林府把傷養好再回,怕路上顛簸或受了寒,落下病來。林夫人招待母親和哥哥看戲。七七遣走三妹,讓她找羅飛談談心。但也知道自己對于安慰羅飛實在沒有多大幫助,便暗暗犯愁。

川戲的丑角估計在逗樂,笑聲大了起來。七七覺得一切的聲響,一切的味道,似乎都朦朦的與自己隔了一層,有種莫名的空靈。

忽聽見輕輕的敲門聲。

便問道:“是三妹嗎?”

“是我。”是靜淵的聲音。

他沒有等她回答,便推門進來。七七往床里縮了縮,半天沒見了,看到他,便想起上午被他狠命摟在懷里的情狀,心里便麻麻的,雙頰現上了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