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店街

第三十八章 縱使相逢(1)

第三十八章縱使相逢(1)

小武道:“昨兒晚上鄰居街坊們給卓老伯踐行,寶寶逢人便說您請她吃的那頓飯,嘰嘰喳喳地,差點沒把她娘煩死今兒早上寶寶娘便去我家找我,讓我幫忙殺兩只兔兒,她好做兔兒肉給寶寶吃,免得她天天惦記吃好吃的,寶寶卻耍起脾氣,一看我去抓兔兒,要死要活撒起賴來,滿地打滾,整的一身都是泥,把她娘都給氣哭了。她見她娘哭,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

便對著寶寶道:“你在地上打滾,弄得渾身都是泥巴雞屎你母親為了給你洗澡,白白耽誤了兩個時辰,答應給人家織的布都沒有織成,你說你是不是個小搗蛋?”

寶寶聽到這里,把頭倔強地往一旁一偏,小嘴一扁,額頭皺起來,又是要哭的樣子。

文斕忙安慰她,對小武說:“你們不要殺寶寶的兔兒,好不好?”

小武嘆了口氣:“小少爺,你在家里什么都能吃到,你不明白的。在寶寶家,雞不讓殺,兔兒不讓殺,一殺她就要哭鬧,可她娘心疼她想讓她吃點好的,真是愁人。”

文斕大惑不解:“就不能不殺嗎?去買不行嗎?”

就一頓普通的飯菜,讓這可憐的母女平靜的生活里攪起了波瀾,靜淵聽不下去了,悲傷驚懼、不勝其情,再也不愿逗留,只想趕緊離開,把要送給她家的東西讓小武一一歸置好放到院子里,便對文斕說:“文斕,走了。”

文斕依依不舍地看著寶寶,說:“小姐姐,這次真的再見了”

寶寶默默看著他,一句話不說,大眼睛水汪汪地充滿悲傷,小小的身子依舊坐在小凳子上,一雙小手攥緊了八音盒,過了一會兒,慢慢把下巴放在八音盒上,眼睛轉過去空空地看著那幾只兔子,等靜淵他們走遠了,突然淚水充盈,幾滴晶瑩的淚珠滾了下來。

蜿蜒的山路曲折向上,文斕一路郁郁不樂,靜淵也冷著臉不再說話,似要重回紅塵中,做回那個頂頂無情之人。

走到半山腰,路上卻站著一個仆從打扮的中年男人,朝靜淵微笑著拱手一禮。

小武對靜淵道:“大爺,這是趙四爺家的夏管家。”

靜淵見那人目光矍鑠,臉上一道深深刀疤,知道此人必是那趙四爺當年當袍哥時的跟班,論身份也定是個親信了,便從騾車上跳了下來,回了一禮,先謝了趙四爺借的幾床被褥。

夏管家笑道:“先生不必客氣我家老爺知道先生要走了,特意讓我來相請先生去府上一敘,鄉野鄙陋,難得有個貴客,還望先生不嫌棄,去吃頓便飯。”

這趙四爺聽來也像是個有俠氣的人,盛情難卻,靜淵并不急于趕路,便道:“如此就叨擾了”

夏管家在前面帶路,靜淵讓文斕坐在車上,自己跟在夏管家后面步行。

一路夏管家并不多話,待走到趙宅門外,對小武道:“你回去吧,貴客要上山,我們自會送的。”

靜淵對小武道:“小武兄弟,多謝你”小武憨憨一笑,接過靜淵給的兩塊錢,道了謝,將文斕抱了下來,沒成想一不注意,文斕的衣服在騾車木板上一勾,生生扯了一個大口子。

小武惶恐道:“這……對不起,大爺”

靜淵道:“不妨事旅社里還有換的。”

小武連聲道歉,誠惶誠恐趕著車下山去了。

夏管家朝靜淵父子一擺手:“請。”

趙宅在半山腰,用黃漿石鋪就一個寬敞壩子,零零散散放著幾個大竹匾,里頭曬著木耳蘑菇,幾只黃黃的小雞在周圍啾啾地踱著步子,一個頭發黃黃的丫頭站在一旁,往地上撒稗子。壩子前是約二十丈寬的小青瓦山門房,登數級黃漿石臺階,就到了主人居住的大瓦房,廂房十余間,也算個大宅子了。

夏管家將靜淵引到一個大屋,里頭一位四十余歲的青袍男子正坐在一黃楊木椅子上喝茶,見靜淵父子進來,忙把茶杯放下,站起身來。

靜淵不待他說話,便先行禮道:“見過趙四爺”輕輕拍拍文斕的肩膀,文斕也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趙四爺哈哈一笑:“幸會幸會早就想邀請貴客前來鄙府,就怕耽誤你的大事,今早旅社的人來還被褥,才知道要走了,趕緊讓管家去把你們截住,還望貴客原諒我們山里人的唐突”

靜淵笑道:“哪里,哪里。”見這趙四爺紅光滿面,胖胖的臉,眼睛笑起來瞇縫一線,是個喜慶吉祥的相貌,真不像做過袍哥之人。

一個老婦過來上茶,趙四爺對她道:“宋媽,帶這位小少爺去太太屋里吃糖。”

宋媽應了,要牽文斕出去,文斕看著父親聽他示下,靜淵叮囑:“不要淘氣。”

文斕點頭道:“嗯我還想去壩子上看看小雞。”

宋媽慈愛地笑了笑,道:“小少爺,屋子后頭還有小鴨兒呢。”

文斕跳跳蹦蹦跟著她去了。

趙四爺呵呵一笑,一雙眼睛打量著靜淵,笑道:“不知先生尊姓?聽口音像是清河人?”

靜淵心想,與此人相交不深,他又當過袍哥,自己還是謹慎點好,便說:“在下姓林,內江人,在清河做些生意。”

趙四爺點點頭,似乎有些失望。

靜淵便問:“趙四爺在清河有親朋?”

趙四爺拿起茶喝了一口,點頭道:“有個故友,好長時間沒有聯絡了,想念得緊。”

靜淵道:“敢問趙四爺的這位故友尊姓大名,說不定在下認識。”

趙四爺笑道:“認識他這種人可無甚好處。”

靜淵看著他,趙四爺的目光雖然柔和蘊藉,但其中卻隱隱有種掩藏不了的殺意,雖退出江湖多年,其中凌烈激蕩卻絲毫不減。心知江湖人說的故友,多半是反話,是仇家的可能性卻更大,當下便笑笑,也不再接著追問。

趙四爺見他氣度不凡,謙和中有股凜然貴氣,心中倒有些欣賞。想是好長時間沒有到外面去,便隨意問了問他山外之事,聽到靜淵談及二劉之戰在年初已經停歇,劉湘與劉文輝重又握手言和,感嘆了一番,道:“我今年春節前出去過一次,沒想到大半年的時間,這場多年的爛仗竟然打完了,哈哈。”

靜淵隨口應承了幾聲,他本不是個多話之人,閑聊幾句,便覺得無甚可談的,便默默喝茶。

山中天晚得早,廚房里開始做夜飯了,一個中年美婦從旁邊屋子走過來,身后跟著文斕。

趙四爺介紹道:“林先生,這是賤內。”

趙夫人容貌算得上中上之姿,一雙桃花目秋波盈盈,靜淵一看便知她嫁人前定是風月場中人,雖如此,卻依舊躬身問好,極是禮貌。

趙夫人很是高興,拉著文斕的小手,笑道:“林先生,你這小少爺真是可愛得不得了,聰明能干,我屋里一個留聲機壞了,他這么小,幾下就給我弄好了。”

靜淵笑道:“他自小就愛在家里擺弄這些玩意,別看他小,還是有兩下子的。”

文斕哈哈一笑。

趙四爺看著文斕,也很是喜歡,問道:“小少爺,你覺得這山里好玩嗎?”

文斕笑道:“好玩,山好高”

趙四爺哈哈一笑:“等你長大了,還會見到更高更大的山,天下之大,大山大河多了去了,夠你看的。”言談間頗有豪氣。

夏管家進來,說晚飯已經好了。趙四爺便招呼靜淵父子吃飯,趙夫人攜著文斕的手,極是親熱,見他衣服上的破洞,皺了皺眉頭,叫來宋媽低聲吩咐了幾句,宋媽朝趙四爺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猶豫,趙夫人輕嗔道:“怎么了?一年便讓她來做幾件衣服,就能讓他心疼了?”

趙四爺聽到,皺眉道:“你又要做什么?就不能讓人家消停會兒?一個月里總要找幾次麻煩。”

靜淵不解,問道:“怎么了?”

趙夫人笑道:“我們這兒有個媳婦做針線做得好,趁你們在這兒,讓她來給小少爺做件新衣服,林先生,今晚你和小少爺便在我們莊里歇歇,明日上午再走,這衣服緊趕慢趕,來得及做。”

靜淵立刻想起了寶寶的媽媽,心想我一個外人,可不能摻和你們爭風吃醋的家事,連忙拒絕,道:“不妨事,山上旅社里還有小兒的衣服,有換的,多謝嫂子”

趙夫人道:“就當是我給的見面禮,你若不領情,那便是看我不起。”風塵女子的那個媚勁兒與倔強上來,讓靜淵甚是不安,只好看向趙四爺。

趙四爺嘆口氣,道:“也罷,便讓她上來,宋媽給她打下手,明天早上把寶寶也叫來吃點早飯,上次去縣城給她們買的東西,還一直沒有給呢。”

趙夫人笑道:“我找機會讓你親近她們娘兒倆,你怎么謝我?”

趙四爺怒道:“不像話說些什么?”

趙夫人見他生氣,卻絲毫不以為忤,道:“前些日子聽宋媽講,她想送寶寶去縣里上學,家里缺錢,我知道你定是要給錢的,索性明天一塊兒給了,以后也就別老找機會私會。”

趙四爺哼了一聲,怒而不語。

見這對夫妻毫不避諱家中私隱,靜淵坐立不安,只好默默吃飯。文斕聽到說起寶寶,忍不住問:“小姐姐明天要過來嗎?”

趙夫人問:“寶寶嗎?”

文斕笑著點頭道:“小姐姐很漂亮,跟我一起玩呢。”

趙夫人摸摸文斕的頭:“小少爺,你那個小姐姐可是狐貍精的女兒,小心她露出尾巴變回原形,咬你一口。”

文斕嚇得啊了一聲,趙夫人格格嬌笑,靜淵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起來。

趙四爺將手往桌上一拍,指著趙夫人罵道:“你若再說混賬話,我也顧不得了,便真娶了她,把你趕出去”

趙夫人冷笑道:“自古嫦娥愛少年,你這把老骨頭,也不想想人家看不看得上你不想想這把身子骨經不經得住折騰”

她越說越是不堪,靜淵咳了一聲,臉色極是冷淡。趙夫人見文斕睜大一雙眼睛看著自己,自覺難堪,便沒有再說下去,趙四爺臉色鐵青,眼光看向靜淵,露出一絲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