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圍翠繞
珠圍翠繞。
沈曦的異常狀況將全家都驚擾起來,沈錢氏也得到消息趕來,平時的張揚跋扈全都瞧不見了,只會抱著沈曦放聲大哭,嘴里翻來覆去地念叨著:“若是要報應就都報應在我身上,放過我的曦兒啊”
沈可在一旁看著心下也有些唏噓,無論對外是什么樣子,也許為人處事都頗令人詬病,但是那一顆慈母的心,卻也跟自己的娘沒什么兩樣,都寧愿自個兒粉身碎骨,也不愿孩子受一點兒傷害。
沈曦雖然也聽到娘撕心裂肺地哭喊,但是這會兒已經是騎虎難下,只得繼續裝神弄鬼。他把錢文遠發病時候的模樣學了個分像,竟是誰都沒瞧出破綻,嘴里還時不時地嘟囔:“蓮蕊姐姐,你這是帶我去哪兒啊?我要回去了,徐媽找不見我要著急的……”
看著沈曦的折騰,沈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豎大拇指,這小家伙,簡直就是個人精兒。
沈霖急得在屋里團團直轉,被沈錢氏哭得心煩意亂,最后忍不住嚷道:“來人,把二太太扶到外頭紗櫥坐會兒去,別在這兒哭鬧,原本沒事都讓你哭得有事了”
兩個婆子依言上前,也不顧沈錢氏的反抗,連拉帶扯地將她弄到外頭紗櫥。碧桃見機不可失,沒有跟著一道出去,反而撲通跪在沈霖的面前磕頭道:“老爺,二爺嘴里不住地念叨徐媽,說不定讓徐媽前來能有些個用處,這會兒大夫沒來,求老爺去傳了徐媽來試試看”
“徐媽人呢?怎么沒跟著曦兒娘一起過來?”沈霖這才發現,徐媽沒有在屋里。
“回老爺的話,今個兒太太院子里死了個丫頭,老太太來帶走了徐媽,說要把事兒問個明白。”碧桃避重就輕地說道。
“不過是個丫頭有什么打緊,死了就死了,大不了給她家里多賠些銀子就是,還至于如此興師動眾。”沈霖皺眉道,“來人,去老太太哪兒,就說曦兒身子不適,鬧著要徐楙哄,求老太太給個恩典,讓徐媽先回來再說。”他說罷又覺得有些不妥,朝那人招呼道,“算了,你去傳轎子,我自個兒去走一趟。”
說完又回身囑咐沈云氏道:“你在這兒守著點兒,我去跟老太太求個恩典。”
沈云氏從夏初手里接過外衣,上前給沈霖穿戴,嘴里輕聲道:“老爺放心,有我跟可兒看顧著呢您去了好生跟老太太說,莫要心里著急就出言頂撞,家里死了丫頭,老太太要查清也是理所應當的,不然傳出去說咱家罔顧人命,對老爺的仕途也是極有影響的,可萬萬莫要說什么丫頭死了有什么打緊的話,老太太也是有春秋的人了,大晚上的驚醒本就不好,若是再惹氣萬一病倒就不好了。”
“你安心,我知道如何說”沈霖待衣裳穿好,就快步朝外走去。
沈錢氏正在心里著急兒子如今這樣該如何是好,就見沈霖和沈云氏舉止親昵地一邊穿衣一邊低聲私語,心里登時就騰起幾丈的火,兒子如今生死未必的,他們卻還親親熱熱,當著沈霖的面兒她不敢發作,但是沈霖一走沒人能鎮得住,當即就撲上前對沈云氏又打又撓,嘴里高聲罵道:“你這個不要臉老娼婦,好好的爺們都讓你給帶壞了,兒子在床上病著,你倆還有閑心在這兒你儂我儂……”
周圍的丫頭婆子忙山來拉架,碧桃從后頭抱住沈錢氏不讓她上前,哭著道:“太太且別吵了,二爺在屋里還人事不省呢”
沈錢氏這會兒腦子倒是恢復了點兒清明,說話也變得稍微有條理起來:“曦兒從我院里出來的時候還是好端端的,我讓他回房睡覺,怎么竟跑到你這兒來了?還弄成如今這副模樣,一定是你害我兒子,你說,你是下了降頭還、還是弄了巫蠱……”她越說自己越是害怕起來,忽然發力掙脫了碧桃,一把拉住沈云氏就要下跪,嘴里不住地說,“你放過我的曦兒,求求你放過他”
沈云氏一直被夏初護在身后,也沒挨到抓撓,但也還是躲閃的有些狼狽,聽到沈錢氏這么說,更是覺得無奈,溫言勸道:“曦兒娘,我對家里的孩子都視如己出,怎么可能會去害曦兒,你先莫要著急,已經打發人去請大夫,咱們等大夫瞧瞧再做主張可好?”
沈錢氏哪里是聽得進好言相勸的人,見沈云氏不急不惱的樣子,更覺得她是心里有鬼,精神分裂似的一會兒哭鬧一會兒哀求,折騰的不亦樂乎。
沈可在屋里著實聽不下去,畢竟沈曦并不是真的中邪,讓他聽到自個兒親娘這般模樣,也著實不是什么好事。她趁著人都跑到外頭去勸架看熱鬧,喂沈曦喝了幾口水,輕聲道:“我出去瞧瞧,給你把紗幔放下來,這會兒大夫沒來你且先歇歇,別在給自己累壞了。”
沈曦見狀頷首,盯著沈可放下床幔,猶豫片刻還是說道:“姐,你出去勸勸我娘,休要鬧了,不然等下爹回來又該跟她生氣了。”
“放心,我心里有數。”沈可輕嘆口氣,心疼地看看沈曦,心下暗道有這么一個極品的娘,他的日子也著實是不太好過。心里想著腳下已經挪步走出屋門,回身關好才繞過隔窗,見紗櫥內已經亂作一團,用力清清嗓子,提示眾人自己的存在。
屋里除了沈錢氏和碧桃,其余都是知園的下人,見沈可面色不善,全都收聲垂首到一旁站好,只剩下碧桃滿臉通紅地拉著沈錢氏。
“娘,您進屋去照看曦兒,夏初伺候著太太進屋去”沈可的目光在屋里掃視一圈,又緩緩地開口道,“一個個都沒正事做了是嗎?大夫到現在還沒請來,就不會再去個人催促催促?曦兒在里頭鬧得滿身是汗,就不知道去燒水備著給他擦身?全都堆在紗櫥里吵鬧,人就能好起來不成?我都是怎么教你們的?平時看著還是個穩妥的樣兒,一遇到事兒就跟捅了馬蜂窩,只會扎堆兒嗡嗡,那要你們還有何用?”
底下的婆子丫頭被她批得抬不起頭,一個個都灰溜溜地躬身告退,自己給自己找個差事忙碌起來。
沈可這才將目光落在沈錢氏身上,她剛才連哭帶鬧,又受了不小的驚嚇,這會兒已經累得不行,靠在碧桃的懷里低聲啜泣著。雖說對沈錢氏沒有絲毫好感,但是面對一個擔心兒子的母親,她卻也生不出再打壓她的心思,嘆了口氣道:“二娘,曦兒如今這般光景,全家都懸著心在這兒,每每有您的哭聲傳進去,曦兒就都更煩躁和抽搐,不是我們心狠不讓您進去看曦兒,只是如今這病情如何還不知道,若真是因為……沖撞了去,那二娘說不定也……進去非但不能幫到曦兒,說不定還會更加嚴重,就請二娘在這兒等會兒,咱們讓大夫瞧過再說好嗎?”
鬼神之說沈錢氏還是有所敬畏的,更何況她打從一開始,就已經將沈曦的異常默認為是蓮蕊的怨靈作祟,所以沈可的話,竟還真的讓她安靜下來,自己甩脫碧桃的手,走到窗前的榻上坐定,沙啞著聲音道:“我就在這兒等著,曦兒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就也不想活了……到時候我一定拉著你們陪葬”
沈可對她的這種威脅不置可否,徑自地轉身進屋。
此時老太太已經被于媽喚醒,換上衣裳來到偏廳,見沈霖在廳里來回踱步,焦躁異常。
“兒子見過母親,這么大晚上還來攪擾母親,實在是兒子的不是”沈霖見老太太出來,忙上前行禮道。
“行了,客套的話也就免了,若不是真有急事,你也不回來吵我就是了”老太太不過是歇下但尚未睡著,這會兒起來也沒什么倦意,精神都清楚得很。
沈霖就也直奔主題道:“今晚曦兒不知是怎么了,又是抽搐又是說胡話的,幾個人都壓不住,嘴里不住地說什么蓮蕊姐姐你帶我去哪兒、徐媽在叫我呢之類的話渾話,人也一直是神志不清,兒子這也是沒得辦法,聽說徐媽今個兒犯了錯讓母親帶了來,不知母親能否開恩,讓徐媽去安撫曦兒看看,畢竟曦兒是徐媽從小抱大,感情親厚不必尋常的媽媽”
“其實壓根兒也沒多大的事兒,不過是個媽媽,跟于媽說一聲不就是了”老太太微微嘆氣,然后吩咐于媽道,“于媽,你去把人送過去,等著大夫瞧完病聽聽怎么說的再回來,免得我心里也掛念。”
將屋里人都打發出去之后,老太太又道:“我能跟你爹一樣喚你聲霖兒嗎?”
“母親這話說得兒子無地自容了”沈霖躬身道,“母親如何喚兒子都是應當的。”
“我知道,當年我對你們母子并不好,可如今你是一家之主,下面的孩子還都年幼,沈家的興旺就都著落在你的身上,雖然咱們以前很有芥蒂,但是如今也該是都在一條船上的,如今朝中局勢莫測,我這些日子冷眼觀瞧,你的做法的確是明哲保身的上策,而且你如今身份也是尷尬,兩邊都不示好反倒能保得自己安穩。”
沈霖聽出老太太話里有話,思忖片刻道:“母親的意思是,明哲保身只能圖一時安穩,若是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最終還是要有所抉擇?”
老太太聞言先是點頭,但隨即又搖頭道:“如今局勢未明,貿然選擇派系反倒對你不利,但是你要自己心中有數,多加留意,為必要公開投誠,但在必要的時候行個方便,也不失為示好的手段。”
“兒子明白”沈霖躬身行禮道,“多謝母親教誨。”
“你雖然叫我一聲母親,但是說實話,相處的時間并不算多,而且大多是并不愉快的回憶,不過如今沈家只剩你一個頂梁柱,不管有什么宿怨,咱們的心卻都是往一處使的。當然我也不是要你立即就盡棄前嫌,說實話我也未必能做到,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多幾分溝通,少幾分猜忌,咱們倒是可以一起努力試試”
沈霖心里奇怪老太太今個兒怎么會對自己說這些,但心里卻也被說動幾分,畢竟錢家那邊雖然如今看著勢大,但是跟自家一樣,崛起迅速卻缺乏根基,而劉家卻是開朝元勛,幾百年發展下來,根基扎實穩固、姻親門生遍布朝野,若是能靠得這棵大樹,當真是比錢家要牢靠的多。但是他心里還梗著一件事情,就是沈晗,如果老太太是想要扶持自己,那么為何還要將沈晗帶回家來?
老太太看著他的神色變化,似乎是猜出他的心思道:“既然說應該摒棄成見,那就從我先開始說實話,我自個兒也沒想到娘娘會對可兒那么上心,竟像是天生的緣分,娘娘私下跟我透露過,打算把可兒指給榮王世子,做世子妃。”
“榮王世子?”沈霖聞言皺眉,榮王府是京里最奇怪的所在,榮王爺是先皇的嫡長子,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但是一次沙場落馬,被馬蹄踏中后腰,落得個癱萎在床,榮王妃一心禮佛不問世事。京中都傳,當年榮王爺在沙場遇險,都是當今圣上一手謀劃,最終果然如愿奪得皇位。但是當今圣上說得好聽是至善純孝,但是說白了就是軟弱無能,政史多由太后和皇后在背后把持,如今大皇子也能分擔理政,圣上就更是樂得輕松。
但是與此相對的了,榮王世子卻是眾多世子小王爺里面最低調沉穩的一位,常年陪伴太后身邊,卻又極少拋頭露面,雖然都傳言說他極其受太后寵愛,但又很少見太后當真對他有什么照拂,每每宮宴或是什么,也都鮮能見到他的身影,所以京中上下,對榮王世子的印象,都是極為模糊卻又不敢不重視的。
“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不過這一點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幾個皇孫里面,除了大殿下,娘娘最看重的就是榮王世子,可兒這回絕對是覓得好姻緣了”老太太捻動著手里的串珠,面帶笑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