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書借給自己，別說是兩條件，就算是二十個也答應啊。

二丫只差沒把腦袋點脫了臼，兩只眼睛直放光兒，那模樣，就差沒沖上去搶了。

老人眼里的贊色一閃而過，臉上的笑容襯著花白的胡子，顯得格外和藹慈祥：“讀書讀書，總要讀出些三滋六味的才是。書你每次能帶上兩本，不過還書回來的時候我可要考你，要是答不出來，那可是要退回去重讀的。”

“讀書筆記？”二丫的眼睛一亮，這活兒自個兒可熟得很，從小到大，這讀后感觀后感的就算沒寫上百八十篇，三五十篇總是在的，“沒問題。”

“讀書筆記？倒是好名兒。”老人捋了捋胡子，點頭嘆了一句，看她意志滿滿的樣兒，又提醒道，“你字可都認得？要讀通一本書可不是簡單的事兒，到時候過不了你可別急得哭了。”

小瞧我？二丫撇了撇嘴，要是這點問題都解決不了，那自己才真的要哭了。咱當初學的可是中醫中藥學，那是要看古書念古文的，別說是區區繁體字，就是拿出隸書大篆來，那也是認得大半的，想起那時候學古漢語，考試的時候還要描幾個象形文字，跟畫畫似的，本姑娘不照樣一路綠燈過來了？

不對！

正得意著，突然想起自己是鄉下妹子陸二丫，能認得幾個大字就了不得了，要真都認得那還不被當妖怪浸豬籠去了？

“那個……老人家，您看能不能再借我本字典啥的，書里這么多字兒，我可認不全。”想到要緊處，二丫趕緊補救起來，小臉有點發紅，叫人看著還以為是不好意思的訕笑，兩只小手絞啊絞的，“咱村好像沒教書先生哪。”

饒是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家，在某些方面還是泰斗級別大師專家的人物，竟然也沒看出小丫頭是在掩飾，是心里頭發虛緊張得臉紅，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呵呵，別瞎擔心，這會我們就去挑書罷。”說著，又朝外頭喊了一句，“阿德，先過府去。”

“是，老爺。”車廂外，阿德老管家應了一聲。

老人家的院子離先前的大街不怎么近，差不多在城東最深處的地方了。路上又跟老人家聊了些其他的，大多是老人問二丫和虎子答，所以等下了車，二丫他們也只知道老人姓章，看起來是個很有學問很有修養的老學者。

章老的宅子很大，看起來要比五個二丫家還大一些，進門有塊大的石影壁，上面雕刻著深山老松清泉圖，繞過影壁是一個不大的花園，老樹，藤椅，回廊，藤蔓，雅致而清靜。

順著回廊往里走，才看到三五房舍，青石壁，雕花門，自然又不失韻味。

看到她眼里的贊嘆欣賞，章老稍稍怔了下，旋即又覺得自己想多了，失笑地搖了搖頭，走進了東向那間屋子里。

等三人依次進了屋，德管家便輕輕關上了門，候在外面沒進屋。

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挪了過去，伸手拿過一本夠得著的，藍色書皮上端莊工整的“周禮”兩個黑字像是剛寫上去的一般，還帶著墨香，讓人不免沉醉。

章老在右邊的書桌旁坐了下來，看她這般表情心里自是十分歡喜，也就不打擾，不開口，只靜坐著等她回過神來。

虎子虎頭虎腦地在后面張望著，一臉迷糊地看著她，似乎想要弄明白，那藍殼子有啥魔力，竟然讓人跟魘著了似的。

放下《周禮》，又抽了旁邊一冊，《中庸》，再邊上，《孟子》，《春秋》，《詩經》……

“你想看什么？”要是換一個人問，他倒真會說說自己的看法，可這會兒，他倒是很想聽聽這小丫頭的想法，剛才一路翻找的動作，他可都看在眼里。

“這個……我想看點介紹這個地方的，還有說故事啥的，呃，醫書藥書也很好。”二丫想了想，很坦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我又怕看不懂，覺得該先看點簡單的，跟造房子似的，先打地基才能往上砌磚頭。”

“你的想法很對。”章老點頭夸了她一句，又沉吟了下，才拿出他的方案來，“剛開啟蒙，還是先讀讀《三字經》和《百家姓》為好，等認順了字，再讀《論語》、《詩經》，把這兩本讀通了，倒可以看一點《山海經》，到時再讀史，等那時候，不論是看詩書禮樂還是醫藥雜技，都會順暢許多。”

一聽要先背“人之初”和“趙錢孫李”，二丫的小臉就垮了一半，可想想私塾啟蒙教育都是這么來的，便咬著牙點頭答應了。

章老便去替她把兩本書挑了出來，又找了《說文解字》出來，二丫趕緊雙手過去接，可章老想了下，還是先拿到書桌上，蘸墨提筆，在《說文》的扉頁上刷刷了幾筆，才把書一并交給她：“這本《說文》便算是老夫贈予你的，回去可要好好讀，有些不懂的要記得標注出來，下回也好替你釋疑。”

說著，又想到了一事，從桌案里找出一疊紙，一支筆，一塊墨，和一小方硯臺，“你既然決心讀書識字，這練字也不能落下，下回來時，把抄好的也一并帶來。”

“這個……”看到一套嶄新的筆墨紙硯，心里跟猴兒抓似的，可非親非故的，就收這么大一份禮，她又覺得不大好，這年頭紙筆可不便宜，而且章老拿出來的看著就比鋪子里賣的要好很多。

章老看出了她的遲疑，呵呵地笑道：“小小孩子心思倒是重，好好用別浪費了也就是了。你要真不收，那老夫也不借書給你了。”

“啊？”二丫愣住了，揉了揉鼻子訕笑道，“那個，算我借的好不？”

章老好笑地看著她，搖搖頭嘆道：“也好，算借的，等你以后掙錢了再說。”小小年紀便如此有原則有定心，倒是個難得的好苗子。

說好了事，二丫趕緊把東西都接過來，把紙卷起來往袖子里塞，剛塞進又馬上掏了出來，這可不能折壞了，換毛筆，可筆尖是柔軟的毫毛，也不大好辦……

“別塞了，老夫替你尋一只袋子連書冊一并收好吧。”看她忙乎來忙乎去的，一副迷迷糊糊不知咋辦的樣兒，笑得章老差點沒把胡子拽下來，搖搖頭，起身去替她找袋子了。

從書房離開時，日頭已經到了西山口，二丫牢牢抱著懷里的書袋子，嘴里哼著小調兒，一蹦一跳地往外走。

虎子看她高興，也跟著樂呵樂呵的，心里更琢磨著要不要也跟著一起念書啥的。

章老本想留兩人用飯，可兩孩子都搖頭拒絕了，一個惦著回家把好消息告訴家人，一個琢磨著忙乎了一天身子發酸趕緊去找姐夫早點睡覺歇息了。章老想了想，倒也沒再堅持，只讓德管家差人把兩孩子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