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眼中閃過一絲訝色,卻沒回答她,而是用一種平和近似于冷漠的聲音道:“你們便是幫中派來的接應的人?古鏡在誰那?”
劉梁取出古鏡遞過去的時候,方勝卻還在想“為什么師娘從沒告訴過我她還有個妹妹”這件事,等那女子接過古鏡,方勝就趕緊又抬起頭,趁機毫無顧忌地打量起那女子來。
此人大約十八九歲,比他師娘略矮了一點,但因為過瘦,所以看起來反而有種纖長的感覺,雪白的脖頸在黑衣的襯托下白得幾乎讓人忘了呼吸,觀察古鏡時那不經意皺起的眉頭仿佛能牽動方勝心底的某根神經,而當那女子感覺到方勝的目光驀然抬起頭來望向方勝的時候,方勝竟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向了別處。
這是方勝第一次畏懼與人對視,聽著“咚咚”的心跳,他一遍遍地罵自己:慌個屁,沒出息的東西!然而這根本不頂用,他的心跳依然很快很大聲,方勝幾乎懷疑,這么大聲的心跳阮萍怎么會聽不見,她怎么不來取笑自己,也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好在那女子只是看了方勝一眼便轉向劉梁,將古鏡還了回去,以公事公辦的語調道:“我們回去吧。”
阮萍等人完全不明白為何一向隨和的左師叔變得如此冷漠,但是也沒人敢問,劉梁恭敬地道:“師叔,堡外有守衛巡邏,咱們最好等守衛巡邏到白鹿堡南端的時候再出去。”
“嗯。”那女子輕輕嗯了一聲之后便來到角樓最東面,在方勝右側站定,看著遠方默然不語。
方勝知道此時最好向劉梁等人解釋一下此人不是左霓裳,可是卻突然沒了心氣,連完成任務后的喜悅都沒有一丁點,沒來由的一陣心煩意亂。
城墻外的巡邏隊剛從眾人視野中消失,那女子道:“走吧。”
說完那女子竟不理眾人,輕輕一躍,“呼”一聲直接跳了下去!阮萍嚇得“啊”一聲喊了出來,好在自己及時將嘴捂住,聲音才沒有擴散開。
然而誰都沒想到的是,實際上連方勝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第一時間去拉那女子,八丈的高度,除非長了翅膀,輕功再好也得摔死,他自然不希望這個才第一次見面的女子就這么死了。真正離譜的事并不是方勝沒能抓住那女子,一個有武功的人如果存心閃躲,自然不會讓他輕易得手,離譜的事情是,方勝第一次沒抓住,于是又向外探了下身子,第二次又沒抓住,又向外探了一次身子之后他就發現他的身體已經懸在了角樓之外,他回不去了……
方勝突然覺得自己如果這么死了實在太荒唐,自己怎么會為了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女子如此失措?!然而接下來他已經完全沒有時間再哀嘆自己的這番白癡般的行為,他不想死!
下面那女子的身影突然變得清晰起來,她不像是要尋死的人,所以她一定有辦法平穩落地!
只見那女子突然用左手按住了右腰,右手則環在腦后,危急中方勝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有樣學樣。然后,幾乎只是一瞬間他就明白了,那女子做出這動作只是為了防止風把她的衣服和頭發掀起來……
幾近絕望的方勝突然再次發現一個事實,自己和那女子離得越來越近,也就是自己比對方下落得快。問題出在哪?幾乎念頭才轉,方勝就看見了那女子向后曲起右小腿,她的腳掌貼在了城墻上!
肯定是這只腳有問題!危急中方勝哪里還來得及糾正自己的語病,立即將兩只腳的腳掌都貼到了城墻上,然而他下落的速度仍然在加快,可以說這一招毫無作用!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幾乎要忍不住吼出來的方勝倏忽間感覺到,正有兩股內力從丹田分流而出,自行經大腿小腿涌向腳底涌泉穴,在涌泉穴附近的幾個小經脈內迅速回流后,腳掌竟莫明其妙地升起一股吸力!當下哪還敢遲疑,狂催內力沿著那條經脈路線流動,腳掌上的吸力立刻又大了幾分。
然而此刻他距地面已不足四丈,下墜速度更是快得驚人,縱然是腳上有了吸力,也只是讓下墜速度稍減罷了,要想不摔殘廢還是難。
就在這時,只見下面的女子已經滑到了距地面兩丈處,右腳在城墻上用力一蹬便彈了出去,斜斜落向地上。
這是個好辦法!然而方勝又突然想到,自己下墜的速度似乎太快,如果也是距地面兩丈才彈出去的話,只怕還沒等彈遠就一頭栽到地上了。
念頭剛轉到這,他距地面已經只剩三丈了,當下不再猶豫,雙腳同時用力,在城墻上猛地一蹬,整個人向外彈去。
角樓上的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下面發生的事,他們覺得自己這輩子見過的事都不可能有今天這么離奇了。
八丈的高度,誰跳下去都會摔死,先是他們的左師叔跳了下去,接著可憐的方勝為了救左師叔竟然也栽了下去,然后便見左師叔以右腳貼在城墻上,幾乎是勻速向下滑去,而方勝則幾乎是翻滾著向
下墜落,直到落了半截才把雙腳貼在了城墻上,再然后左師叔在距地面兩丈之時驀地斜飛出去,其姿態簡直飄逸如下凡的仙子,再然后的之后是方勝像個木樁子一樣在三丈高的地方彈了出去,在空中忽
而頭下腳上忽而頭上腳下轉了三圈后竟神奇的以雙腳著了地,著地的那一瞬間,雖然并未聽見什么動靜,但是阮萍總覺得似乎整面城墻都為之震了一下。
最后劉梁等三人十分汗顏地老老實實地順著繩子爬了下來,收了飛天爪之后便見方勝還站在原地未動,劉梁走了過去,十分欣賞地在方勝肩上拍了一把,道:“好小子,今天我算是知道什么叫藝高人膽大了。”
阮萍也一改常態,真心夸贊道:“沒看出來啊,你悟性挺高的嘛。”
倪翔馳對此不置可否,然而那遠處的女子卻似已不耐煩了,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快走。”
方勝本想十分光棍地跟劉梁來一句“這算啥啊,小意思”,然后飛身跟上,但是憋了好久,他終于忍不住道:“劉……劉師兄,我的腿動不了了,你背小弟一程吧……”
劉梁與倪翔馳輪流背著方勝來到拴馬處之時方勝的腿仍沒緩過勁來,自然騎不得馬,只好和劉梁同乘一匹,那女子則騎了方勝的馬,一行人朝殷長老受傷處飛馳而去。
等跑到了地方天早已亮了,林中除了血跡之外再無他物,方勝等人正想著是不是直接回大刀盟就行了,那女子卻在一棵樹上找到了殷長老留下的標記,對眾人道:“我師傅在南面的古井鎮養傷。”
一邊驚詫于此女的觀察力,其他人也終于確信,此人的確不是左霓裳。阮萍沒什么顧忌,而且心中對這女子頗有好感,便問道:“姐姐可是左霓裳師叔的妹妹?”
“嗯。”
實際上阮萍這句話里有不小的語病,既然她叫左霓裳師叔,又怎么可以稱呼左霓裳的妹妹為姐姐?三個男人神經大條,一時沒想到,阮萍卻立刻反應過來,忙道:“啊,弟子失禮了,左師……師叔
阮萍這么一說,方勝等人立時明白過來,方勝沒來由的又是一煩,干脆道:“劉師兄,我困了,趴你背上睡會行嗎?”
“行,你盡管睡吧。”
方勝一閉上眼就想默念還真篇口訣,然而他發現自己又并不是那么想馬上進入混沌狀態,腦子里竟浮現出了那個近在咫尺尚不知道名字的身影,從她出現,直到此時此刻,她不僅不曾笑過,甚至沒有一句話帶有明顯的感情色彩,為什么?她是天生如此,還是后天改變?我為什么要想這些?難道是因為她和師娘長得太像,我才心生親近?又或者是因為第一次完成任務太過興奮所致?
想不明白,方勝還是默誦起了還真篇口訣,一旦進入那無邊無際的混沌中,他的心便純凈如雨后的云,僅僅是看著那三個緩緩旋轉的美麗漩渦,他也會升起一種不如就此到生命終點的滿足感,在這里,沒有任何人能闖進來,沒有任何人能影響他,這是屬于他一個人的世界。對他來說,提升實力仍然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由昨晚的被掌擊受傷以及差點摔死就可以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既然他的武功由不走尋常路而來,那么現在依然只能順著這條不尋常的路一條道走到黑,所以,關鍵仍然是還真篇。方勝本想由內部找到突破口,即由觀察那片混沌及三個漩渦而實現還真篇的進步,可惜事實上他在進入混沌狀態后根本就無法控制自己,他依然只能像一個透明的靈魂一個浮在那里,默默觀察。
便在方勝正沉浸在那一片混沌之中之時,有人拍了拍他,接著耳中便傳來劉梁的聲音:“方師弟,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