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宮花紅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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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貴妃封后不算什么了得的大事,因為只是繼皇后,身份雖同樣尊崇,到底體制上差了一程子。無非進宗廟,授金印,大赦天下,歷朝歷代都沒有按帝王家大婚禮,百里紅妝從午門迎娶進宮的道理。

不過老例兒歸老例兒,承德爺威武,偏愛反其道而行,昭告所屬各國來賀,聲勢鬧得極大,大婚當天華蓋、寶扇、華幢、信幡、旌節、銷金龍纛、纛旗、樂車、御仗……赫赫揚揚直鋪排了大半個四九城,鄭重其事把這位慕容皇后請進了帝都中宮。

錦書坐在喜床上,真如待嫁的少女一樣緊張得手心流汗。低頭一瞥,瞧見了石青朝褂上的正龍團花,游移的神思才清明起來。

如今是名正言順的了!她有些歡喜,又有些難過,一時五味雜陳摻在心頭,也品不出什么味道來。

三層金鳳朝冠壓得頭昏腦脹,她惦記碩塞,他懂事之后頭回入宮,人生地不熟的,皇子們都大了,都知道他的身份,怕是不好處,萬一哪里受了委屈,比割她的肉還疼。

她挑起喜帕往外瞧,精奇嬤嬤笑著蹲福,“皇后主子別急,萬歲爺過會子就來。”

她顰了眉,“見著小王爺了么?”

封后敕令頒布那天,永晝也追封了恪親王。她知道皇帝的用意,人死了,身后的功名都是虛妄,真正蔭及的是碩塞。子襲父爵,縱然將來做個沒有實權的閑散親王,好歹保證他錦衣玉食,安樂無憂。

紅漆插屏外有悉嗦的腳步聲,司禮太監高唱起來,“萬歲爺駕到!”

錦書放下手一凜,胸口撲撲地跳,視線被百子袱擋住了,只看見一雙金絲嵌米珠龍靴踩上腳踏,身旁的褥墊微沉了沉,皇帝便和她并肩坐在一處。

靠得那樣近,膀子接著膀子,膝頭觸著膝頭。她恍惚想起頭回跟他出宮時的情景,車子里空間窄,他們也是這樣坐著,叫她渾身起栗,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兒。

稱桿子小心的揭開蓋頭,皇帝擺手把人都打發了出去,他看著她,嘴角略微的扭曲。

他說,“錦書,咱們成親了。”

她的眼淚落在金龍襽膝上,沒想到會有這天,蹉跎了四年,竟等來了一場朝野震驚的大婚。

他伸手替她掖了掖,指腹有繭子,刮在她臉上刺刺的。

“碩塞叫奶媽子帶著,這會子在耳房里,明兒一早來給你請安。”他有些拘謹,無意識的擺弄腰上的火鐮包,“我同他說過了,從今往后他是朕的義子,朕親自教養他。”

錦書頗意外的抬起頭來,皇帝眼角帶著溫暖,視線與她相交錯,尷尬的紅了臉。

錦書嗯了聲,瞧著他,覺得既陌生又熟悉。

他調整一下坐姿,摘了她的朝冠,體恤道,“今兒辛苦你了,原不想叫你累著,又怕哪里不周全,慢怠了你。祖制繁雜,一整套的禮兒令兒,好在挺過來了。”他干咳了聲,覷她臉色,謹慎道,“以前的事兒都忘了吧,今天起一切重新開始,咱們重新認識,好不好?”

她無言望著他,他也不嫌掃臉,自顧自道,“我叫宇文瀾舟,今年三十三了……配你有些兒老,你別瞧不上,男人年紀大會疼人,我一定好好待你,再不叫你受委屈。”

她癟了癟嘴,“你又何苦……”

他搖頭,“我這會子且高興著,這輩子有這一刻也足了……”

紅燭高懸,照亮他俊秀的側臉。他眉梢兒揚著,眼里卻是深不見底的苦澀,凝視她,慢慢浮上了霧氣,勉力笑了笑,“你呢,也叫我認識認識你。”

她強自咽下疼痛,一面暗笑他孩子氣,只道,“我叫慕容錦書,今年二十歲,孤身帶著侄兒過日子,將來少不得要給你添麻煩了。”

皇帝靠過去攬她,“不是這話,你嫁了我,我該當為你擋風遮雨。以往做得不夠,我對不住你,只感激你還愿意給我機會……”他哽咽著,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情,“咱們這姻緣險些就斷了,得來太不容易,我欠你的用后半輩子慢慢的還。你瞧著我,要是再叫你傷心,我的佩劍在那兒掛著,”他指了值西墻的如意雀屏,“你一劍殺了我,我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她別過了臉,酸溜溜的說,“再叫我傷心,大約是不要我了。我也沒那么厲害能舞刀弄槍,那時候你自有去處,喀爾喀貴妃那兒夜夜紅燈高掛,你還杵著叫我殺么?”

他心里甜起來,窩著身子把臉貼在她頸子上,喃喃道,“再不會了,我只是覺得她長得有些像你。如今你在我身邊,那些個贗品還要來做什么?自此后/宮無妃,唯你一后,咱們夫妻天長地久處下去,于我來說,盡夠了。”

她辛酸一嘆,“慕容皇室叫你收拾了個干凈,如今只有碩塞一根獨苗,我別無所求,只盼他平安。”

他也沒法子分析太多長遠的隱患了,一味的點頭應承,“你放心,我自然保他周全。”說罷拿起喜盤里的西洋小銀剪,勾起一縷發剪下來,兀自道,“結發為夫妻,白首不相離。雖說咱們祈人老例兒不讓削發,可今兒是喜日子,也學學古人的作派。咱們活著把信物供在密匣里,死了帶進棺槨里,成全這一世的佳話。”

錦書看著那一簇烏發落在紅漆盒里,他滿懷期待的把手里的剪子遞了過來。仿佛是蠱術一樣,她半點沒有遲疑,解下額上金約和燕尾,挑著腦后一束長發剪落,并排和皇帝的擺在一處。

這四年想的太多,顧忌的太多,活得太累,沒有一日是松快的。如今既然到了這一步,也為自己活一回吧!橫豎她從頭就糊涂,她那樣期待有個歸宿,雖不能像春桃木兮她們似的圓滿,至少在遇著過不去的坎時,知道還有一副肩膀可以依靠。

皇帝鄭重把銹滿雙喜的紅絲帶遞給她,“我瞧著,你來系。”

錦書捏著那兩簇發,百般滋味在心頭。仔細結個同心結,小心翼翼擺在錦盒里,皇帝落了鎖,捧著送上柜頂,邊道,“這是個憑證,再不許反悔的。”

錦書點了點頭,“不反悔。”

他轉身,輕輕的吻她,像春風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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