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彥若有些惱怒的聲音傳來，“什么新女朋友！少胡說八道！”

“哈哈！還遮掩呢，昨晚我都看到你們在實驗樓那邊肩并肩散步啦，是3班那個班花吧？”

上課鈴響起，掩蓋了童彥若的回答。

何溪醉只覺得指尖冰涼，她拿起書，猛地站起身，向教室后門走去。

童彥若走進教室，看到何溪醉的背影一閃，消失在后門。

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了，校園里空空蕩蕩，難得的安靜將整個校園妝扮得像個沒有對游人開放的公園。何溪醉機械地走在這無人的“公園”里，一顆心在耀眼陽光下冒著寒氣。

直到發現腳下出現臺階，何溪醉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圖書館門前。她索性走進圖書館，在閱覽室坐下來，繼續看手中的小說。

不過她的這種“看”書也只能定義為視神經感應到了面前的物體，至于書中寫了什么內容，她完全不曉得。

像是大腦有一種自我保護裝置，自動屏蔽了對剛才接受到的信息的分析整理。何溪醉不去細想關于童彥若“新女朋友”的種種，只是像個受了傷的小貓咪，一遍遍舔舐身上不知怎么劃傷的傷口。

等思維能夠正常運轉之后，何溪醉開始覺得奇怪。

奇怪……

離婚前，明明發現了童彥若“婚外情”的蛛絲馬跡——那個超市購物小票——但她卻能相對平靜地接受。現在想想，大概是因為對那個人的感情河流已經干涸，又知道兩人馬上要面對離婚，所以無論他怎樣做，都無法再令自己在意甚至傷心……

然而，今天這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聽到別人猜測他有了“新女朋友”，自己就如此介意？那畢竟是沒有完全確定的道聽途說啊，就算他真的和一個女孩散步，那也并不能說明什么問題，自己的心為何難過至此……

難道真的可以第二次愛上同一個人……

接下來的幾天，童彥若一直沒有見到何溪醉。因為她回家了。

童彥若鼓起勇氣，算準在“前岳父”應該不在家的時候給何溪醉打去電話，詢問她沒來學校是不是病了。他聽出來她口氣冷淡，只是解釋了一句“不想去”便掛上了電話，似乎不想和他多說一個字。

其實在打電話之前，童彥若的心里就已經隱隱約約猜測到，何溪醉的“消失”很可能與那天早上自己被調侃有“新女朋友”有關。

其實，童彥若真的是被冤枉了。的確，那天晚上3班班花是來找他了，但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替她的同班閨蜜轉達愛慕之情。

那位叫做殷睿睿的女孩高中畢業后將要遠赴澳大利亞讀書，在即將告別高中生活之前，她希望能對自己三年的暗戀做個了結——自然，她沒對表白結果抱有什么希望，雖然知道童彥若已經與何溪醉分了手，但她也不敢奢望對方能夠喜歡上自己。而且，即將遠隔半個地球的距離也將這情感推到了超現實境地。所以，她并沒有要求童彥若做出選擇，只是希望他了解到自己暗藏了三年的心意。

說實話，童彥若從沒想到過竟然有一個陌生女孩默默喜歡了自己這么久，他仔細回憶了對他來說已經過去很久很久的“第一次高中生活”，實在記不得曾有外班女生關注過自己，更別提表白了。看來在這個時空里，殷睿睿比另一個她自己要勇敢許多。不過，這件事情對于童彥若的影響也就到此為止了。

校園里的高考倒計時牌在樂觀的人眼中，是宣告自由的令人振奮的美妙倒數；在悲觀的人看來，那無疑等同于無法拆卸的定時炸彈，而炸彈上的計時數字還在一天天接近爆點。

童彥若的狀態介于這兩類之間，對于逐漸臨近的高考，他懷著一種既期待又厭倦的復雜情愫。他知道，在自己的能力范圍之內，他已經準備到了極致。

為了平和心態，他盡量不讓自己想起何溪醉。

就這樣繼續在題海中沉浮了沒多久，高考終于來了。

童彥若與何溪醉的再次相見，已經是高考之后填報志愿的時候。

和自己評估的成績差不多，童彥若的分數在一本范圍內屬于偏上的，再加上全省英語口語比賽一等獎的加分，他被S大或是K大的生物工程專業錄取，應該都不成問題。

究竟是應該選擇在專業領域更強一些的南方名校S大，還是選擇能夠與何溪醉同校的北方名校K大呢……這幾天來，童彥若一直被這個問題糾結萬分。不過童爸爸和童媽媽的態度倒是絲毫沒被這個抉擇煩惱，因為他們的意見出奇一致——上T大金融系！那座城市不僅有親戚可以照應兒子，就專業本身來開，金融專業也比較熱門，將來就業后薪水客觀。至于什么生物工程專業？整天在實驗室里呆著有什么前途？又不指望能得諾貝爾獎！不予考慮！

面對父母的反對意見，童彥若十分無奈。在另一個時空里，自己的父母就曾這樣給自己施壓，最終迫使自己放棄喜愛的專業，選擇了他們認為“更容易使人成為成功人士”的金融專業。

我已經錯過一次了，這一回，我不能再讓未來的自己遺憾……童彥若暗下決心，不管父母怎么反對，不管是S大還是K大，生物工程專業，自己是上定了。

已經到了填報志愿的這一天上午，向教室走去的童彥若還是無法做出選擇。不過很快，何溪醉就在這個人生十字路口，幫他決定了未來的方向。

為了多給自己一些考慮時間，童彥若沒有從大路走，而是選擇從文科辦公室小樓的西側繞行過去，那里有一條種了兩排高大水杉的小路，一路陰涼。走在光影斑駁的樹蔭小路上，他深吸一口氣，混合著植物香氣的溫熱空氣讓人有種既振奮，又倦怠的奇妙感覺。

抬頭看看濃密的枝葉，童彥若突然想到了何溪醉。

何溪醉最喜歡的樹木便是水杉。她說水杉樹葉看上去很像羽毛，所以她給水杉起了個別稱，叫做“羽杉”。

他記得，很多年前的一個夏天，他們并肩走在這兩排“羽杉”樹下，何溪醉停下來，撿起一片落在地上的“羽杉”葉。她微微仰起頭對著樹葉間灑落的陽光，把那片羽毛般的樹葉舉在眼前。他記得她一邊觀察被細密葉片過濾的陽光，一邊自言自語道——陽光遇到障礙險阻的時候，就會發生美麗的衍射，真希望我能像陽光一樣勇敢……

這幅美麗畫面被童彥若珍藏在回憶里，這么多年過去了，依然清晰如昨日。他感到體內涌上一股溫柔潮水，不禁彎下腰，撿起片小小的“羽杉”葉來。

讓它來決定吧……在去教室的路上，查查這整枝葉子上有多少片小細葉。如果是雙數，就選S大，如果是單數，就選K大——記得何溪醉的幸運數字是單數，7。雖然覺得這方法有點像小女生的幼稚做法，但童彥若還是打算試一試。

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小路口，路口向右轉就能通向教學樓了。童彥若一邊一片片揪下葉片在心里暗數，一邊向路口走去。然而，就在剛剛路口轉角處，他猛然停住了。

前方不遠處有兩個人面對面站著，是何溪醉和那個在肯德基送她發卡的男孩。

童彥若把自己的身體掩藏在花壇轉角的大片月季叢后，目光冰冷地望著他們。男孩似乎在對何溪醉說些什么，而何溪醉則低垂著頭沒有言語。她的左手，任由男孩的右手緊緊握著。

當目光落在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上后，童彥若只覺得整顆心成了個空空的容器，什么感覺，什么感情都不存在了。

四秒鐘之后，童彥若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也就在這四秒鐘時間里，那個曾經糾纏他多日的艱難選擇題，已經悄然有了答案。

章超然仍舊拉著何溪醉的手，訴說著什么。

何溪醉仍舊被章超然拉著手，若有所思地傾聽。

他們誰都不會注意到，在不遠處的花壇轉角處，被陽光照得耀眼的水泥路上，一枝殘缺了幾片小細葉的水杉樹葉，孤寂躺著。不久，它就會在陽光的熱情注目下干枯、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