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彥若知道何溪醉的不容易,何溪醉也了解童彥若的壓力。
如今他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
如果第二次考研再失利,童媽媽就獲得了拆散他們的“更好”理由——有何溪醉這個女孩子在身邊干擾,兒子無論如何都考不上研究生。為了兒子的前途,她想必會用盡辦法迫使他們分手。
如果第二次考研再失利,何爸爸也會拒絕同意他們的婚事——他只留給童彥若這最后一次機會,為了女兒寶貴的青春不被耽誤,為了女兒能夠在最合適的年紀嫁人生子,他不會允許一個在考研上屢戰屢敗,不知何時才能賺到錢的窮小子成為自己的女婿。
如果第二次考研再失利,童彥若自己也會受到更大的打擊,他的處境會變得愈發尷尬——女朋友拼命賺錢養家,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她辛勞,幫不上一點忙。是繼續考研完成自己的夢想,還是放棄理想向現實生活低頭?他該面對多么艱難的抉擇……
何溪醉知道,此時她能夠為童彥若做的,能夠為兩個人的美好未來做的,就是努力工作,更多地賺錢,幫他分擔起所有的雜事瑣事,讓他可以心無旁騖專心復習。
再堅持幾個月……兩個人都這樣暗自鼓勵自己……在那之后,在研究生考試結束之后,他們就可以更加輕松地愛對方,更加輕松地享受來之不易的相聚時光。
圣誕節前夕,何溪醉在單位附近的某家大超市找到個促銷員的兼職工作,從圣誕節前一周開始上班,一直工作到圣誕節當天,工作時間是下午六點到晚上九點半,每小時13元錢。
因為怕何溪醉眼睛受不了,童彥若早就不讓她再做十字繡的兼職了。那份圖書編校的工作她倒是還在繼續,可惜工作量不穩定,有時候多得幾乎把人累吐血,有時候好幾個星期都空閑沒活兒,而圣誕節前后就恰好屬于后面這種情況。所以這份短期兼職工作對何溪醉來說來得正是時候,唯一的問題是,由于冬季天黑得很早,童彥若不讓她晚上出去兼職。
好在這種情況對何溪醉來說從來都算不上問題,她很快就把它解決掉了——她面帶逼真的郁悶抱怨神情告訴童彥若,公司最近連續接了幾個大的廣告策劃單,所以最近一周時間所有策劃人員都得加班。
“對不起,平安夜那天晚上也沒辦法陪你一起吃飯了……”說這話的時候,何溪醉是真的感覺遺憾,畢竟,這可是他們一起生活以來度過的第一個圣誕節。
“沒關系,反正現在的節日都屬于商家的,他們就盼著過節多從消費者腰包里掏點銀子出來……晚上幾點下班?我去接你吧。”
一聽這話,何溪醉忙擺手,“不用!不用!你就在家好好復習吧!公司有個女孩正好和我順路回家,不要緊的……”看到童彥若似乎沒再堅持,何溪醉總算松了一口氣。
平安夜前的那個晚上,何溪醉頭戴小紅帽,身穿印有某酸奶logo的圣誕風格毛絨外套,在鑲著白色毛邊的紅短裙下,她往腿上套了兩層加厚秋冬襪褲。
站在促銷臺旁,何溪醉面帶笑容托著個擺放有一次性小紙杯的托盤,她的音量雖然透過耳麥被提高了不少,但在熙熙攘攘異常嘈雜的超市里,她的促銷臺詞還是被淹沒在巨大人聲和超市背景音樂下。
何溪醉偷偷看看手機,距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好漫長啊……腿腳都酸死了……大家怎么都不愿意試嘗酸奶呢?怕我投毒嗎?她口干舌燥,恨不得把面前紙杯里的酸奶統統喝光。
稍微休息兩分鐘,不然嗓子要冒煙了……何溪醉把重心換到另一只腳上,開始望著面前涌動的人潮出神。
……實在想不通,為什么一個舶來的洋節日會讓大家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奔向超市,好像超市里的東西不要錢似的。不就是個圣誕節嘛,有必要一車一車地買東西往家運嗎……
……喂,那位大嬸,你家要開專賣店嗎?居然一口氣買那么多衛生紙!即使有特價也不用這樣吧……
……呵!那個老伯真勇猛!一口氣至少撕了十米長的食品專用塑料袋,要買多少橙子啊!哦……原來只用了一個,剩下的都偷偷塞褲兜里了,估計是帶回家裝吃的……
……那女人是搞科研的嗎?真夠嚴謹的,都站在那里挑了十分鐘蘋果了,居然才挑出來那么幾個……你以為這些蘋果都是從白雪公主的后娘那里進的貨嗎……
……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毫無顧忌,光天化日之下那么親密……如果都喜歡推購物車,一人推一輛不就好啦?干嘛演雙簧似的疊成一摞一起推啊,想當千手觀音還是怎么……
……看看!看看!這個購物車里都放了什么!衛生紙卷!內褲!避孕套!而且居然堂而皇之擺放在最上層!凈讓人產生一些不純潔的聯想,資深宅男?還是……
何溪醉的胡思亂想到此戛然而止,因為她的目光從購物車移動到了推車男人的臉上,那張臉,就算死了燒成灰她也不會認錯!
童彥若!
他怎么會在這里!這時候他不是應該坐在書桌前為考研做最后沖刺嗎!
然而也就在一秒鐘之后,何溪醉的疑問便煙消云散——童彥若身邊陪著一個年輕女孩,他們在擁擠人潮中肩并肩緊靠在一起,此刻正注視著對方,開心地聊著什么。
一位老大媽過來試喝何溪醉手中的酸奶,但她完全沒有意識到一個大活人正站在面前問自己產品價格。在這樣一個時刻里,何溪醉的大腦是尚未被盤古開辟出的混沌世界,她無法思考,無法言語,無法動彈,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看著童彥若和那個女孩被人潮淹沒,再也望不到蹤影。
“我問你這促銷裝怎么賣!”老大媽以為這位促銷員比自己還耳聾,“你聽到沒有!”
何溪醉的腦細胞用了好長時間來接受、理解老大媽的問題,等對方終于不耐煩地扭頭走掉后,她才想起自己是身在一家人滿為患的大超市,才想起自己此時的身份是酸奶促銷員。
從這時起一直到下了班疲憊不堪地走到小區門口,何溪醉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兩盒避孕套。站在樓下黑黝黝的單元門口,她知道自己不能就這么回家,因為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童彥若。
一個人在寒冷寂靜的小區里走了一個小時,何溪醉終于決定回家——不是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而是再不回家,她的加班戲碼便會有穿幫的危險。
“這么晚才回來?”
聽到何溪醉進門,童彥若從書桌前站起身,看著她低垂的臉,“公司剛下班?”
“嗯……”何溪醉簡單應答,開始利用換鞋、脫衣服來掩飾自己的心痛——從打開房門看到童彥若身影的那一刻開始,之前一路上的麻木頃刻間消散無蹤,她的心無可救藥地劇痛起來。何溪醉已經有了預感,基本已經痊愈的抑郁癥和厭食癥恐怕又要死灰復燃了……
“今晚公司很忙嗎?”童彥若走近何溪醉,而她卻下意識地一轉身走進廚房。這故意的躲避是否表現得過于明顯?
何溪醉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咚一口氣喝完,她的后背“看到”童彥若正站在廚房門口默默望著她。
再不開口是不行了……何溪醉放下杯子,“挺忙的,臨走還開了個會,又布置一堆任務……”
身后的童彥若靜默了幾秒鐘才開口,“是嗎?那早點休息吧。”
“好。”再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動作,何溪醉只能硬著頭皮轉過身,而童彥若已經不在門口了。
這天夜里,小小房間第一次失去了一直以來的滿滿愛意和溫馨,變得如窗外的寒夜一樣冰冷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