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本就與錦華言談投機,又見錦華的針線做的不錯,同她交往就更多了,來往的越多,說起的事情越多,越說兩人越是投機。錦華從小便只一個人,同叔伯家的姐妹來往甚少,父親早逝,母親病弱,嗣弟羸弱,她便承擔起家中之事,也就沒那些工夫同人來往,長這么大竟沒個手帕之交。那位周小姐也同錦華一樣,兩人只覺得遇到了知音。兩人一起做針線,一起說話,到是如同姐妹一般,形影不離。
周氏本來還要說女兒,要她保持些體統,莫要同卑微的人來往,叫人知道了,會輕視了他們。
周小姐卻道:“我這幾日同她一通說話做針線,娘怎么就許了?”
“這不是沒有外人么?我想有人同你說話也是好的。只是這般近卻不行。”
“我平常看她的行為舉止,一點也不像是個跑船的,又能識文斷字,家里想也是殷實的。娘沒見她進退禮儀,我敢說,娘同我都比不上。”
“我就是看了這一點才沒攔著你。只是也太過了些。你別忘記了,京城同縣城不一樣。你要事事小心,步步留心,斷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我們上京投靠表姨媽,表姨媽家的人說不定瞧不起我們,人家說不定還覺得我們是卑微的人。若是那樣,又何必去討那個氣?”
周氏道:“你表姨媽怎么會瞧不起我們?我同你表姨媽以前最是要好的。這次也是她說要接咱們到京城住的。”
周小姐道:“那是表姨媽,旁人難道也跟表姨媽一樣熱心待我們么?”
周氏嘆口氣:“你就當為大椿想想吧。”
提及弟弟,周小姐沉默道:“我曉得了。”話說到這,兩人都不在言語。忽而船又開動了,周氏詫異地看了周小姐一眼,叫道:“張嫂,張嫂?去看看,不是說今晚就停在這么?怎么又開船了?”
錦華在準備今日要賣的茶葉蛋,突然有人指著江面叫起來,挑夫們一擁而上,而來那邊來了十多艘大船。好家伙,這是多大一筆生意,每個人都興奮的等待著。
前頭是大官船,后頭跟著數艘中等船只。好大的排場啊!
即使沒有生意,人們也愿意瞧著熱鬧。這是難得一見的大場面。
錦華抬頭瞧去,只見那最靠前的大船水頭牌子上掛的卻是慶云伯。
慶云伯一家的船占了大片的碼頭,后頭的客船又不能靠岸,一時間生意清冷了許多,有些人會使法子,架了那小快船,載了自家的貨物,在那客船邊上叫賣,到也得了不少生意。錦華租不起那小快船,只得守株待兔,只是這地方已經偏離了正經的碼頭,生意少了不少。幸好有那駕駛小快船的人從她這大量低價買去,再轉手賣與他人。也讓她今日不再虧本。
不一會兒,邵伯又回來,這一次卻是領了幾個仆婦來。待船停穩后,周家的老仆邵伯帶著張嫂的男人挑著兩筐子的東西下船往那邊的官船去了。周氏同建昌侯慶云伯結識?
“您這邊請,這邊請。”不一會兒,周家的老仆邵伯領著幾名仆婦往這邊走。
為首的仆婦一見到是漕船,不由的皺了眉頭。
邵伯歉意地領著眾人上船,來到船艙外道:“太太,表姑奶奶打發人來給太太問安。”
果然,周氏同慶云伯家有親。
幾名婦女往船艙內去了,錦華站在外面只聽見有人道:“我們奶奶聽說姨太太在這,讓我們來給姨太太問安。我們奶奶接了娘家太太的信,曉得姨太太不日也要上京的,只是沒想到在這遇上了。”
“我聽姐姐說,你們要到年底才到?怎么這么快?”
“老爺本是要慢慢的走,不想半道上遇到了建昌侯。我們大姑娘同建昌侯的大姑娘投了緣,怎么也不肯分開,偏建昌侯又要趕回京城,老爺只得同意一同走。”
錦華當時腦子一驚,那人口中的建昌侯不是旁人,正是同她成親的壽寧侯世子張延裕的親叔叔,當今太后的二弟。太后的大弟張松昌承襲的是父親的壽寧侯爵位,而這建昌侯的爵位卻是先帝格外恩寵賜下的。外戚中一門兩侯爵這是本朝頭一份,足可見張家顯赫。
“建昌侯?”
“是,當今太后的親弟弟。建昌侯原在江南織造任上,這回壽寧侯世子要成親,建昌侯特地趕回來的。婚期就在下月初九,日子緊了些,所以才這么趕。”
之后那些人在說什么錦華已經聽不見了,她腦海里只有那一句話,壽寧侯世子要成親,婚期就在下月初九。
這才多久,五十七日,兩個月不到,張延裕又要成親了?當日他娶她的時候,從納采到親迎一共用了大半年的時光,而這一次只定下不到兩個月的時光。這……
錦華急沖沖的下了船,往慶云伯家官船跑,慶云伯家船隊后邊停靠的便是建昌侯的船只。
錦華想要找到建昌侯向他說明情況,可是到了邊上,她又縮回了腳。自己這么冒冒失失的沖上去別人怎么會相信她,說不定自己還要被當成瘋子。
她要回家,回到家請族人…..
族人。想到那晚族人冷漠的面容,族長好不聽從自己的解釋,錦華的心冰冷冰冷,只有母親,母親會為她出面的,趕在張延裕成親之前回到家。要阻止他成親!
錦華急急忙忙的回到漕船那,她要多賺錢,要用最快的速度回京。采靠近漕船只看見有人來搬東西。
卻是周家的人。
“周小姐,你們這是要去哪里?”
周小姐拉著錦華的手道:“你去哪里了?我叫人找了你好半日,還以為見不著了呢。本來只是見表姐的,不想慶云伯夫人知道了,一定要請我們坐了她家的船北上。”
周小姐似乎不大樂意,說話間微微皺眉。
“人家的好意也不好拂了,到底是小姐親戚,不能叫你家表姐不好過。”
周小姐點點頭,從包袱里取了個荷包出來:“我也沒好東西給你,這是一點小念想,還請你不要嫌棄。”
錦華接了下來,卻是有些為難,她沒有什么好拿出手的東西,平日里跟著周小姐做針線也就是幫忙而已,她拿什么來還,只有再去買些東西回來做。
錦華再次下船去買絲線,迎面卻遇上那個姓林的書生,他頗為狼狽,也不曉得遇上了什么弄成這樣,長布衫也被扯壞了,臉上還帶著青紫。這是……
船工見他受傷忙上來問這問那:“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還好沒傷了手腕,要是耽擱了賺錢可就不好了。”
林書生沒有言語,只是往艙內一鉆再也沒出來了。
錦華只覺得這個人怪怪的,她在邊上的小攤子上買了一些絲線,這樣的工夫也只能打個絡子表示了。
回到船上,船工已經吃了飯,剩下的便是她每次,可是再看留的菜,又問了一聲,那個林書生還沒吃,船工叫錦華送進去:“人家是文曲星,不能怠慢了人家。”
錦華端了飯送到艙里給林書生。自己則快速的吃了飯便準備打絡子,茶葉蛋也煮著,若是有人問就賣,因為前幾次她生意好都會打一角酒請船工吃,船工也樂意充當幫手,幫著做生意,她也就輕松很多。
打了一晚上的絡子,錦華疲倦的回到艙里,卻發現林姓書生依舊沒吃飯。
錦華輕輕的喚了一聲,林書生半點也不動。她以為他不行了,畏懼的走上前,輕輕的推著……
他轉過了身子,睜開眼。
“吃飯了。”
林書生什么也沒說又閉上了雙眼。
錦華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碗。林書生不講究那些,先前端了飯與他,也不管是什么,吃了便是。只是這一日,他沒有吃飯,是嫌飯菜不好么?船家吃的飯食都是相當的粗糙,他們又沒有閑錢自己買了吃,只得將就一二。吃了這么久,他也吃煩了吧。
錦華想了想,敲了一枚雞蛋燉了蛋羹送去。
林姓書生想是聞著了味道,茫然的抬起頭看著錦華,雙眼瞬間明亮起來,只是瞬間又黯淡下。
錦華也不曉得他是怎么了,只將蛋羹送過去:“快吃吧。”
第二日早上一大早錦華就往慶云伯家的船只趕過去,她要把東西送給周小姐。
周家的人怎么都不肯相信她,最后請了侯伯過來這才了結。錦華將東西送了過去,周小姐又讓張嫂送了東西過來。
才送了東西不久,周家的人紛紛上船,船要開了。
錦華的目光落在周家船隊之后的建昌侯家的船隊。張家!
周小姐推了窗子,隔著紗簾望向碼頭,她很快便捕捉到錦華的身影。
孟小姐順著周小姐的目光看向了外頭:“你在看什么?是那個給你送絡子來的丫頭?一個鄉下丫頭也值得你這樣?”
周小姐輕輕鎖了眉,離了窗邊,靜靜的做著針線。
孟小姐見她不理自己,只是輕輕一哼,寄人籬下還這般的清高。她轉了身子到旁的船艙找別的姐妹說話去了。
錦華也快速的回到漕船上,他們也要啟程了。
回到漕船之上,錦華才發現,昨晚的那碗雞蛋林書生依舊沒有吃。他不餓么?疑惑只是一瞬間,到了中午,錦華發現,林書生將那碗冷雞蛋羹吃了,從中午以后,他又恢復到了原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