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回鳳蘭生了閨女兒,王氏去時就生了一肚子悶氣,今兒又趕上鳳蘭閨女滿月,王氏心里死活也不愿意去。就連陳鐵貴都說,要是媳婦不想去,自個兒帶著孩子們去得了,可王氏覺著一來鳳蘭前頭在陳劉氏跟前兒站出來幫她說了話兒,二來雖然分了家,可丈夫跟鐵山的情分還是有的,自家蓋新房,鐵山也是實打實的來幫了忙,所以盡管丈夫那樣說了,王氏礙于這些情面也不得不去。
剛進門兒王氏心頭就不舒坦,院子里人來人往,本家的,鳳蘭娘家的,村兒里關系好的來了一大堆人,就光花生就擺了四大碟子,那架勢,比的上過大年了。
前頭寶珠娃滿月,家里頭別說辦酒席,連一頓像樣的酒菜也沒張羅,氣的她娘王李氏好些時日不跟她說話。
陳劉氏抱著寶珠妹妹美麗樂的合不攏嘴兒,王氏看見婆婆那副樣子心里就一陣疼,勉強說了幾句恭喜的話兒,陳劉氏就開始絮絮叨叨說起美麗是如何如何的好,白白胖胖跟了她娘,將來準是個有福氣的,連一邊兒的寶珠瞧都沒瞧一眼。
王氏氣的當下就黑了臉兒,勉勉強強捱到吃了飯,見寶珠爹還跟同桌的親戚們吃著酒,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兒就抱著寶珠出了門。
王氏一出門,兩行眼淚就落了下來,寶珠抿著小嘴抬頭看她娘,軟軟地說:“娘,不哭,嬸子家去!”
王氏輕輕摸了摸閨女的頭,擦干了淚,暗惱自己咋這樣不爭氣,家都分了還為著不著邊兒的人傷心?
想想自從新家雞舍蓋好,加上才搬了家需要張羅的事情多,去李雙喜家也就不那么勤了,這幾日閑了下來,正打算串個門子,這會子心里不舒坦,回了家一個人少不得胡思亂想,索性領著寶珠上了李雙喜家。
坐的是熱炕頭,桌上擺著幾樣小娃兒愛吃的點心,三個小娃兒在炕上玩,王氏跟李雙喜隨口聊著閑話兒,說起鳳蘭閨女兒滿月的事,王氏就來氣。
李雙喜也跟著罵:“就你婆婆那摳門樣兒,還不得是張家出的錢兒?”又嘖嘖幾聲兒,“那花生米兒可貴著呢,酒菜就四桌,可算是大辦了!”
王氏自嘲地笑了笑,“我寶珠娃兒又乖巧又漂亮,她可從來沒好好瞧過幾眼。”又說:“滿月沒給娃兒辦,明年就好好給寶珠慶個生,多叫些親戚朋友,叫她也看看,我們寶珠也不差滿月那一回!”
李雙喜一努嘴,“我估摸著你婆婆明年也沒啥心思,你知道不,就你家那翠芬,聽說是推了好幾回你婆婆滿意的,自己愿意的那一樁,你婆婆還不愿意著呢。”
王氏先是驚訝了一陣子,后來又想,也沒啥可大驚小怪的,依照翠芬的脾性,以及前頭放出的話兒來,怎么也要找個殷實人家。
王氏雖然心寬,卻也不是以德報冤的大好人,雙喜一提起翠芬,王氏就想起原先在陳家,那時翠芬跟鐵山兩個都還小,她這個當大嫂的,對這兩個半大的娃兒照顧的盡心盡力,可到底沒落下啥好。翠芬面兒上整日笑嘻嘻的,暗地里卻沒少在她娘跟前兒告黑狀,十足十的笑面虎一個,嘴上也就不客氣起來,“她個沒良心的狼崽子,自打我嫁過去,小時候的臟衣裳她娘都沒動過幾回,全是我給洗的,慢慢大些了整日在她娘跟前兒叨咕是非,也不知道跟誰學的,賊精賊精,滿肚子壞水兒。”
李雙喜哼了哼,“人跟人可不一樣兒,有些人越窮越攢勁,有些可是越窮越刁鉆,跟著你婆婆那摳門娘,能有啥好心眼兒?”又嘆了一聲兒,“我前幾日跟你家那鄰居祁嫂子閑聊兒,也是聽胡媒婆說來的,說前頭有一家男娃,人又老實,爹娘人也溫和,就是家里姊妹多,窮了點,你婆婆原也是沒意見的,人家翠芬當時就給胡家的回了話兒,壓根就不同意!”
“嗨!”王氏一拍大腿,“也不知道翠喜圖了個啥,放著好好的男人,不去想咋過好日子,非得想那一步登天的事。”
“可不是!”李雙喜說:“說是自己愿意那一樁,你婆婆沒樂意,胡家的倒口風緊,到底是哪一家也沒說,只看年后你婆婆咋安排就是了。”
王氏心里暗暗出了口氣,“這樁事,也夠我婆婆煩上一段時間了。”
王氏聽了翠芬說親這回事,回去也就跟鐵貴學了學,平日里碰見個街坊鄰居的,嘴巴倒也閉的緊,王氏跟李雙喜都不是愛在外頭生事的人,有啥話兒兩人之間說一說,到外頭去是從來不會扯是非的。
一直到年跟前兒,才傳來翠芬要成親的消息,這一日,鐵山帶著媳婦專門來了一回,說是連帖子都已經下了,就定在年末的臘月二十迎親。
王氏又問了問男方家情況,鐵山媳婦一嘆氣,說男方正是里正家的幺子。
王氏頓時驚得半晌閉不了嘴兒,里正那小兒子,是個先天殘疾的,腦袋瓜子也有些毛病,上頭幾個兄弟相繼分了家,也只有這個小兒子沒辦法,自己都養活不起自己,成日睡在炕上要她娘伺候。按說里正家的兒子閨女兒,那都是人爭相著要說親的,可他家小兒子那樣兒,今年都二十好幾了,村兒里硬是沒一個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喪失了勞動力的癱子一塊過活。
寶珠心說,這消息也太震撼了點兒,里正小兒子那病,別說放古代靠天生活的農村里,就是放現代,也鮮少能遇上愿意陪伴終生的。小姑為了巴上里正家,竟然連自己的幸福也不要了么?
陳鐵貴也氣的直砸胸脯,可王氏兩口子惱歸惱,前頭一點兒風聲也沒傳出來,如今事情已經定了下來,惱也沒用,該咋辦還得咋辦。
臘月十九晚上,王氏一家五口就回了陳家,原本家里頭要成親,該是喜氣洋洋的,該張貼的囍字倒也貼了滿院子,可陳家上下卻沒有一絲歡喜氣氛。堂屋里,陳劉氏板著個臉兒,隔一會兒嘆一口氣。陳二牛也皺著一張布滿皺紋的蒼老面孔沉默了一晚,幾個兒子媳婦也不吭氣兒,翠芬過來給她爹娘一人倒了一碗茶水,“撲通”一聲兒跪了下來,抽泣著說:“爹,娘,孫家離的近,以后總能常回來……”
陳二牛“乓”地一聲掃落了茶碗,顫抖著嘴唇說,“親事是你死活要定的,將來后悔了別怪到你爹娘頭上來!”
陳劉氏急忙拉起翠芬,朝陳二牛發脾氣,“閨女明兒就嫁了,這會子你發個啥火氣?就算是個癱子,好賴有個里正爹,房也比咱家的氣派!嫁過去人家里正能不對咱閨女好?”
陳二牛深深嘆了口氣,“唉!你這個倔娃兒,成心氣死爹!”
陳劉氏抱著翠芬也抹起了淚兒,叮囑了些話兒,才又打起了精神,安排著幾個兒子明兒各自的分工,又說要跟翠芬單獨說一說私房話兒,其他人也就早早回了房,王氏跟陳鐵貴倆還住回原先的屋子。
第二日剛亮,外頭敲鑼打鼓的聲音就傳來了,陳家上下早已經收拾妥帖了,外頭噼里啪啦放起炮仗的時候,陳家人齊齊迎了出去,這一天兒村里熱鬧,外頭來瞧熱鬧的人站了一滿道路,里正兩口子親自來迎親,一進門兒就拱手叫起了親家,后頭倆村民抬著個木架子進來了,架子上坐著的人可不就是孫家幺子。
陳劉氏兩口子這會兒再不愿意也得陪著笑臉請夫家人進門,轎子停在院子里,轎夫都是專門在鎮上雇來的壯小伙。
王氏抱著寶珠在院子外頭瞧了會新鮮,大紅的轎子在村兒里可不多見,過了一會兒,聽著里頭媒婆聲音響了起來,急忙又進屋,這會兒新郎還不知道自己娶媳婦兒是多大的事,只顧著左看看右看看,對著陳家親戚傻乎乎地笑。
王氏心里嘆口氣,心說翠芬好端端的黃花閨女,長得又水靈,身子又健康,偏偏就要死心塌地地嫁給這樣一個人,可惜了。
新郎新娘拜見了雙方父母,緊接著就迎著新娘進了轎子,陳劉氏一家子跟在后頭幾輛板車上也往新郎家趕。
酒席辦了二十桌,在燕頭村算是相當有排場的了,光看陳劉氏的臉兒就看得出,原本眉宇間還透著些沉郁,可一進里正家大門,臉上馬上就綻開了笑臉兒。
王氏心里卻不屑的很,別看現在風光,以后的日子可就說不準了,里正家再條件兒好,能管得了小兒子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