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鐵貴一家前腳蓋好房,王氏娘家人就聽說了王氏分家的事,寶珠外婆心疼閨女兒,打發寶珠兩個舅舅過來稍了些錢兒,王氏兩個弟弟一來,看見王氏住著這樣破爛的院子,蓋得還是土坯房,院子里那頭老牛又老又瘦,死活也不肯走,又留著幫忙整治那分來的四畝地,待苞谷全下了種,這才趕回去了。
老二媳婦來了一回,拿了十來個蛋。王氏一摸那蛋還熱乎著呢,準是來時在李三嫂家買的,陳鐵富過日子不踏實,媳婦又老實,管不住鐵富,兩口子連個私房錢都沒有,王氏心里是知道的,收下那蛋就覺得沉甸甸的,心里頭直感激。
張紅玉來時還哭了一場,王氏在陳家時,和紅玉關系最好,王氏這一分出去,紅玉也沒了伴兒,有啥事也沒個人能合計著,王氏心里也跟著難受,陪著說了會子話。
張紅玉坐了不大一會兒就回了陳家,王氏想了想,還是把前頭給潤澤做的那一身兒新衣裳取了出來,讓張紅玉帶回去給良東穿,張紅玉推阻著不要,王氏只說衣服是按照潤澤夏天的身量裁剪的,誰知冬天穿了襖子在下頭,衣服就小了,良東跟潤澤差了大半年,拿去穿著正好,張紅玉這才勉強收了下來。
十月底的時候,張鳳蘭生了個姑娘,王氏兩口子帶著三個娃兒回了一趟陳家,陳劉氏還是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樣。原本分家前頭鬧的那一回,王氏氣了一段時間也就想通了,雖說落下了個小氣的名聲,可王氏覺著那人畢竟是丈夫的娘,要是真為了賭一口氣不來往了,更讓旁人覺得自己的不是,當天也高高興興的備了禮進的門,誰料到陳劉氏還沒消氣,話里話外的格外刻薄,王氏心里不服氣,面兒上也就冷了,吃過飯,話還沒說上幾句就黑著臉兒張羅著一家五口人早早回了家。
到了十一月,地里的活差不多忙完了,陳鐵貴閑了下來,又合計著給外頭籬笆拆了蓋四面兒墻,砌墻可不是個小活兒,又費力又費料,王氏原想著能省一筆算一筆,出來時,陳劉氏什么物件也沒給,買房加上添置雜七雜八的家什,原先存的家底就花的差不多了。要不是雙喜跟她娘家接濟著,又趕上寶珠三姑送來的糧食,明年收成前日子可就難過了。
可又一想,現在住在村兒最邊兒上,前不著屋后不著院,一冬天里西北風呼呼地從窗戶縫子往里擠。又挨著河邊兒,比往年可要冷得多。兩個小娃兒成日在屋里還好。潤澤入學起的早,腳上已經生了凍瘡。要是有了圍墻,屋子也能暖和些,光每年就能省出來不少柴禾,籬笆到底沒有圍墻結實,既透風又不安全,雖說家里現在一窮二白的,可連大門都沒有,也說不過去呀。
王氏兩口子又合計了一下,打算用多弄些苞谷桿子配上黃泥,先從西頭蓋起,趕年前也能竣工。
陳鐵貴想起什么,忽然問:“魏大夫家也沒個圍墻,這回咱也順便給魏大夫一塊兒做了?”
王氏笑著嗔怪丈夫,“自個兒的屁股還沒擦凈,就惦記起人家魏大夫來了?”又嘆口氣,說:“說起來魏大夫也是個好人,可咱手頭上哪來那么多錢兒買黃泥?”
陳鐵貴皺起眉,“前頭你那頭疼病還是魏大夫給看好的,咱做人不能總計較那幾個錢兒。”
王氏咧一眼兒丈夫,“我不計較,幾個娃兒咋辦?”
寶珠聽見爹娘生了分歧,湊過去搖了搖她娘胳膊,仰起臉兒說:“墻好,籬笆拆!”
王氏笑著抱起寶珠,“你要真想幫這忙,我說了不算,還要看人家魏大夫情愿不情愿。要我說,魏大夫是個體面人,興許一時好奇來咱們鄉下呆個幾天兒的,沒準兒明年就走了。”
第二日,陳鐵貴就上魏元家把砌墻的事兒說了,說是順便給魏家也把院墻弄上,誰知道魏大夫竟也就笑著應下了,說是一冬天里屋子冷,怕小思沛受不住。臨走時又硬塞給陳鐵貴一塊碎銀子。
王氏知道這事,美美將丈夫數落了一頓,“就那一點點碎銀,頂了幾百個錢兒了,你這是去幫忙,咋反倒承了人家的情?”
同時,又在心里暗暗思量起魏大夫的底細。按說,領著個娃兒千辛萬苦從南邊兒到了北邊兒,不住城里,專挑個鄉下租了地,置了房,怎么也不像個有錢人呀。魏大夫家地少,又疏于管理,區區兩畝地的收成,僅僅足夠爺兒倆吃飯,日子過的緊緊巴巴的,爺兒倆的衣裳也掛滿了補丁,咋看也不像是手頭寬裕的人。
可一出手就是銀子,別說是農村,就是鎮上,甭管銀子多大塊兒,能拿銀子的可不多。
王氏心里奇怪了一小會兒,可又一想,人家是大夫,不像他們是靠種地過活的,隨便治好一個病人,興許有富貴人家就送來些銀子呢。
晚上陳鐵貴聽說了王氏的疑惑,直刮刺媳婦沒見過世面,“這有啥好奇怪的,穿著有補丁的衣裳,就出不起銀?這是哪門子道理?我瞅著魏元大哥是個有本事的。”
又咂咂嘴兒,嘆:“還別說,近來炒的菜是越發好吃了,今兒這酸菜粉條可真沒得說的。你說說,我要是跟你一樣門縫兒里瞧人,指不定以為這酸菜粉條是旁人做的吶!”
王氏“呸”了一聲兒,佯裝惱怒,“數落我還數落來勁兒了。”
寶珠聽著爹娘斗嘴兒,心里偷著樂,她爹口里說的那道好吃的酸菜粉條,酸菜可是經過她偷偷加工了的。為了盡快熟悉起自己的廚藝,寶珠常常趁她爹娘不注意,偷偷摸摸地進出廚房,在僅有的幾樣她能接觸到的食材上下工夫。
以前沒分家時,自己雖然也有賺錢的心思,可多半還是心里想想,小娃兒的身體條件有限,時常讓人提不起勁頭。自打分了家,賺錢的心思就越發強烈起來,爹娘下地干活,她就有了大把時間偷偷往灶房里鉆。
這日,王氏從簍子里取了些地瓜干,又從矮柜里摸出兩個蛋,放進籃子里,招呼潤生寶珠兩個小的把東西給魏大夫家拿去,地瓜干是曬好儲存的,雞蛋是自家養的雞下的,隔三差五的,陳鐵貴兩口子總要送些東西到魏大夫家。
魏大夫也不含糊,每回都回送一些草藥給王氏,有些是泡茶喝的,有些是煮粥放的,王氏每回也就笑嘻嘻收下。
寶珠早已經對魏大夫家熟門熟路,這會兒撒著小腿兒就往魏大夫家跑,潤生挎著籃子,趕都趕不上,生怕妹子摔了,急的直在后頭吆喝。
魏思沛正在屋里聽他爹講解藥材,聽見遠處潤生的喊叫聲,一屁股就坐了起來,瞅了兩眼他爹,見他爹沒發話,又老老實實坐下,兩只眼睛滴溜溜往外頭瞄。
魏元笑著嘆口氣,放下書,“今兒就先念到這。”
寶珠跟潤生進了門兒,魏思沛已經迎了出來,現在幾個小的已經相當熟稔了,魏大夫還沒說上幾句話兒,就笑著玩鬧在了一處。
寶珠見他哥上躥下跳地上炕下地,心里就忍不住嘆:自家哥哥比思沛大了兩歲,雖然沒有積德那樣調皮搗蛋,可這個年紀也還貪玩著呢。大哥入了學,平時沒人玩兒,逮著機會總要跟思沛玩鬧一會兒。可思沛卻不一樣,寶珠發現,這孩子小小的年紀,就有了相當的自制力,該玩時也玩,可一旦到了做功課的時間,馬上就很有原則地回了屋,也沒見魏大夫成日在后頭管教著,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自控能力,連她這個假小孩兒都有些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