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色煙柳滿皇都

章四十七 寒夜不能寐

盞盞燈燭被門縫窗隙間透過的絲絲寒風吹閃爍不停,將書房內氣氛也渲染的有些晦暗不明。

姬無殤立在書案邊,低首翻動著影閣送報的文書,也不抬頭,只冷聲道:“常勝,你為什么要多嘴?”

聞言,常勝立即便雙膝跪地,俯身不起:“屬下知罪。”

“你是同情那丫頭了?”姬無殤微瞇著眼,覺得不應該這樣。

常勝是自己從影閣年輕一代里挑選出來的佼佼者,跟著自己快一年了。雖然他的年紀不過也才十七歲而已,但忠心耿耿,為人持重,性格慎密,堪當大任。按理,他不應該會對柳芙說出那樣的話來才對。

常勝知道自己不解釋不行:“屬下只是覺得,柳小姐和主人之間沒有必要存在任何誤會。”

姬無殤收起了嚴肅的表情,用著幾分戲謔的語氣道:“那小丫頭,竟惹得你為之操心,真是難得了。”

常勝被姬無殤這樣說,臉上略有尷尬之色:“屬下承認先前是有些沖動和越矩了。但在屬下看來,柳小姐是文先生的干孫女,身份上和主人并無沖突。況且,她年紀尚小,為人雖然有幾分聰慧,可對主人來說并不會造成任何威脅,所以屬下才”

“好了,你今夜話多了,去門口吹吹風,好生冷靜想想吧。”姬無殤揮斷了常勝的話,臉上露出幾分不耐來。

“是,屬下告退。”

常勝聽見姬無殤要自己去外面吹冷風,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從地上起身便轉而出去了。

目光回到書案上,姬無殤用筆頭鑲嵌的玉珠挑了挑燈芯,腦子里又浮現出了柳芙一張絕艷嬌麗的小臉和她先前對自己說的話來。

“夢境!”姬無殤勾起唇角,自嘲的笑了笑:“我卻還真信了那丫頭三分,真是白活了這十五年!”

甩甩頭,繼續落筆批寫文書,姬無殤伸手取了煨在暖爐上的參茶,剛喝了一口就聽得門響:“主人,淮王府連夜送來了您的兩箱子東西,可要現在就拿進來?”

“進來吧”。姬無殤放下筆,走到屋中,看著常勝指揮了兩個家丁抬著箱子進屋,便道:“放那邊,退下吧。”

“是”。常勝行了禮又悄然帶著兩個家丁退了出去,順手將屋門緊閉。

目光掃過兩個箱子,姬無殤突然覺得有些不妥,隨即放下筆就走了過去,一把將箱蓋打開。

一個箱子內的書籍仍舊整齊地碼放著,另一個箱子里的衣物卻顯然是被人動過的,有些邊角凌亂地疊放在一起。

姬無殤撥開了最上面那件衣裳,從箱內取了一件東西出來。

“簪子!”

蹙著眉,姬無殤看著手中的玉簪,是紫玉的質地,簪頭簡簡單單的雕琢著一朵半開的玉蘭花。拿到鼻端輕嗅,一股子淡淡的馨香鉆入鼻息之間,帶著幾分熟悉的味道,讓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趕緊伸手在箱內翻找起來。

“這丫頭,怪不得我看她身上的裙衫有些眼熟。”如預期的那樣,姬無殤沒有找到箱內那件自己在夏天時候常穿的月白披衫,臉上表情錯愕中帶著些苦笑不得的意味:“原來是她拿去做成了衣裙!”

抬眼望了望隔壁房間的位置,姬無殤甩甩頭,一把關上箱蓋,回到書案后順手將玉簪收到了抽屜里:“小丫頭,以后再慢慢找你討回來!”

說話間,那表情里竟有幾分輕松和明顯的興致勃勃。

此時此刻,柳芙像個小貓似的蜷縮在美人榻上,想著姬無殤就在隔壁屋子,心境就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可以想見,這間屋子是姬無殤平日常來的,無論是薄被上還是雪白的羊羔絨墊子上,都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有著陳年檀木熏香的味道,沉穩中透著一絲舒緩,和他那張透著鋒利冷漠的面孔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覺。

深吸了口氣,柳芙對自己翻了個白眼,都這個時候了,怎么還去琢磨這些有的沒的!

姬無殤對“夢境”的說辭,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只當個玩笑,還是會對自己更加留意,柳芙單從表面看,根本不敢確定。不過值得慶幸的是,至少眼下,他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舉動,只丟了她在此處過夜,明日也會讓常勝送她回天泉鎮去。之后,除了每個月在文府與其打個照面,應該就不會再有什么焦急了。

或許,自己早前的計劃需要改變一下。

當初她想著能在姬無殤登基成為新皇之前,就早早與其交好,以備將來有需要求他的時候方便行事。

但是,姬無殤的個性實在難以捉摸。雖然他現在不過才十五歲,還是個少年人,與自己前生印象中那個冷酷帝王還不太一樣。可他溫文爾雅謙虛有禮的外表下,柳芙卻清楚明白的知道,他本性中有著無法改變的冷漠和殘忍,根本毫無人情味可言。

這樣的一個人,就算自己將來有求于他,他難道就會幫助自己?想想都不太可能!這個城府極深的“狐貍”,即便是兩世為人的自己,恐怕與其周旋也還顯得嫩了些。

“哎!”想到此,重重地嘆息聲從唇邊溢出,柳芙一張稚嫩的嬌顏上帶著一抹“老氣橫秋”的愁苦相,只喃地自言自語道:“我還是明哲保身,遠離禍害吧。”

心中有了決斷,睡意便如潮水般襲來了,柳芙合上眼,將被子拉緊,在淡淡檀香的包圍中,漸漸睡去了。

殊不知,此時在隔壁的姬無殤卻耳廓一動,將柳芙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這丫頭,沒有緣由地嘆什么氣,又不是老太婆!”眼前浮現出她那張嬌嫩白皙的小臉,姬無殤只覺得有些好笑:“什么叫做‘明哲保身遠離禍害’?難道在她眼里,我是‘禍害’,她是‘明哲’?小小年紀,怎么鬼心思如此之多,真是個小狐貍。”

悶哼一聲,姬無殤心意一動,將抽屜打開,看著放在里面的玉簪,不自覺地想:這樣一個小狐貍,恐怕將來會長成個狐貍精吧!也不知道誰會倒霉娶了她,那才是惹上一身騷!

思緒至此,姬無殤眼睛盯在玉簪上,臉上流露出了一抹疑惑之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會如此在意那個小丫頭看自己的眼神,在意她面對自己時,為何會流露出深深的恐懼。害的他從與其初次見面后就一直心中有結,想要解開。

事實證明,應該是自己想太多了。

一個九歲的小姑娘而已,只是因為一個夢,才產生了對自己害怕的情緒。說到底,不過是個玩笑罷了。

只是她的那個夢境姬無殤習慣性地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半躺在書案后的廣椅上,仔細一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父皇力排眾議,將大內防衛最核心的影閣交給了自己,難道真的只是為了更好地輔佐太子?自己生下來就被帶離母后身邊,被父皇以恐怕嬌慣而由放在身邊親自教養,難道僅僅是流于表面的那個說辭?那為什么身為太子的二哥卻能留在母后身邊,享盡天倫呢?按說,他需要承擔的責任比自己應該大的多才對,為何父皇卻對他如此寬容,甚至有些放任呢?父皇總是告誡自己要和胡家保持距離,卻對太子和胡家來往過密一事睜只眼閉只眼

這些疑惑一一在腦中閃過,再聯想到這些年父皇暗中讓影閣去摸清胡家的錢財來源,不斷收攏兵權,還有對母后越來越冷落,甚至初一十五的例行日都不見其一面。再結合柳芙所講述的那個夢境姬無殤突然從椅背上坐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愕然和驚異!

一抹邪魅的笑意蔓延在俊顏之上,姬無殤側頭望向了隔壁,沉聲緩緩道:“小丫頭,看來我不能輕易就放過你了。所謂先知,不管這世界上有沒有,你也只能被我掌控在手心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