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鐘之后,文府的馬車來到了裕王府邸的大門口。
姬無殤讓王府管家安排了文府隨行的仆人去雜院休息,自己則親自帶著柳芙,像拎小雞似的,將她“丟”進了書房。
屏退左右,姬無殤一把扯開外罩的灰鼠毛披風,露出絳紅色的薄錦長袍,指了指面前的炕桌:“坐下吧,現在可以說了。”
書房不大,整整兩面墻都是碼放的書籍,還有一面是門,另一面則是面前的長炕了。因為身量嬌小,柳芙勉強才爬上了炕,感覺的身下熱乎乎的,可心里卻七上八下直發慌。
帶著三分小心,七分忐忑,偷偷瞄了一眼姬無殤,見他并未有任何反感的表情,柳芙埋頭道:“不管裕王您是否相信民女先前說的話,民女已經沒有更多的解釋了。”
什么叫“多說多錯”柳芙還是知道的,先前在車廂內,自己將醞釀好的解釋剛一股腦地說出口,竟當場就被姬無殤給喝住了。
那時他的臉色白中泛青,青中泛黑,相不相信她的“說辭”還是兩說之事。現在,柳芙覺得自己最好的選擇就是閉上嘴,什么都不要再說。要是被姬無殤嗅出哪里不對勁兒,到時候自己可就不僅僅是被拎脖子,而是被抹脖子了。
姬無殤卻并未就此罷休,看著柳芙像個小兔子似的縮在炕桌對面的角落里,冷哼一聲,“你先前告訴本王,說你自從半年前入京投親,差些因為發燒而病死,之后就一直做著同一個夢,這個夢還是關于本王的?”
看來不繼續“圓謊”是不可能的了,柳芙只好點點頭,咽了咽口水想要紓緩自己緊張的情緒:“所以,民女第一眼見到裕王之時就被嚇到了。因為在民女的夢中,您是高高在上萬人仰視的天子呢。”
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抗拒柳芙口中描述的場景,雖然柳芙的話聽起來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但姬無殤還是耐著性子,想要從她的嘴里多套出些話來,于是眉頭深蹙道:“別告訴只因為一個夢境,你就這樣害怕本王。”
“怎么不害怕!”柳芙嘟起粉唇,厚著臉皮像個真正的八九歲小姑娘那樣撒起了嬌來:“民女雖然年紀小,但還不至于不知道咱們大周皇朝的國君是個半百的老伯。以前一直以為不過是個夢罷了,可沒想到那天在文府竟然遇上了您。您可是民女夢里頭的人呢,突然出現,當時就嚇了民女個半死。后來知道了您竟是尊貴的裕王殿下,您說,民女豈不是更要怕的躲著您嗎?”
“怎么說?”姬無殤唇邊帶著一抹玩味的笑意,冰冷中顯出了幾分魅惑來。
別開眼,柳芙對于姬無殤前世帶給自己的印象還心有余悸,但這戲還得繼續演下去,只得故作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遲疑地開了口:“裕王,您是真的要民女把話說得那么明白嗎?”
“你不說明白,本王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編故事呢?”姬無殤瞳孔微縮,話音和眼神一般,透著股子冰涼的鋒利感。
“裕王您身為親王,卻在民女的夢境中成為了天子。若只是一個夢,民女自然不會有所困擾。但您是真真實實存在的人,那民女的夢境,是否也是一個關于未來的預言呢?”柳芙輕緩的聲音里透著一絲恐懼,好像是在刻意地壓制緊張的情緒:“現在,您還是裕親王,那將來呢?您會是幸運取代太子的新任儲君,還是殺父弒兄的暴君?民女不敢多想,甚至連想都不敢想。民女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還想好好活到嫁人的年紀呢......所以,也只能躲著您了......”
說著說著,柳芙聲音越來越弱,“嚶嚶”的哭泣聲代替了話語,渾身也跟著微微顫抖了起來。
眼前的柳芙因為裹著白狐裘披風,弱小的身子像極了無辜而又可憐的小白兔,姬無殤皺皺眉,“別哭了,本王不會拿你怎么樣的。”
“真的?”柳芙聞言抬眼,止住了哭泣,只是臉上布滿了淚痕,紅紅的眼睛還真像個小兔子:“裕王您真的不會殺人滅口?”
“滅口?”姬無殤少見地翻了翻白眼,似乎很氣悶:“你難道要本王去相信一個小女娃的夢是真的?不但相信了,還要殺了你滅口?”
“可是......”柳芙總覺有些不安:“民女做這樣的夢,本該謹守不言的。可民女卻說了出來,實在是對皇朝天子的不敬呢。裕王,您......不會告發民女吧?”
“做做夢而已,只要你不弄得滿大街都傳開了,本王自然不會管你。”姬無殤嗤笑了一聲,似乎真的沒有太放在心上。
“您放心,民女本來打死都不會說的,要不是裕王您......”柳芙說到這兒就閉嘴了,沒有再繼續。
“好了,你去隔壁屋休息吧。”姬無殤說著拍了拍手,書房門立刻就被打開了,正是先前駕車的那個侍衛:“好好安頓柳小姐,明天一早你親自護送她回天泉鎮。”
對侍衛吩咐了這句,姬無殤便從炕桌上起身來,走到書案邊上,提了筆開始自顧做事,不再理會柳芙。
裹緊披風,柳芙從炕上小心地跳下來,咧嘴對著侍衛一笑:“勞煩了。”
“不必客氣。”侍衛聲音仍舊冷冷的,領了柳芙來到隔壁屋子,推開門后側身示意其自己進去,眼看著柳芙小心地邁步而來,嬌小的身子仿佛要被夜色所吞噬,于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看了看左邊書房關上的門:“柳小姐,有些話本不該在下說,但是......”
柳芙停住腳步,揚起頭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脆生生地道:“但是你又不得不說,對嗎?說吧,我聽著呢!”
侍衛被柳芙晶亮的眸子給鎮住了,只覺得這樣的一雙眼,若是生在一個妙齡女子身上,恐怕會惹來不知道多少麻煩。
“侍衛大哥怎么稱呼?”柳芙眨眨眼,見侍衛愣愣的看著自己不說話,本來劫后余生心情就不錯,便笑瞇瞇地道:“多謝你一路駕車護送,我還不知道您姓啥名誰呢。”
“在下常勝,小姐不用道謝。”被一個小姑娘大方的問名字,這個名叫常勝的侍衛臉上略有些尷尬,想起自己剛剛要說的話,便對著柳芙略屈了屈身:“裕王不是壞人,小姐不用怕他。”
“那他是好人嗎?”柳芙反問常勝,臉上掛著簡單的疑惑表情。
常勝卻語氣堅決地道:“身為下屬,不好妄議主人。總之,柳小姐記住,裕王殿下并非壞人就是了。”說完,又向著柳芙行了一禮,這才關門離開了。
對于常勝的話柳芙并未放在心上,前生姬無殤給自己留下的印象太過強烈,可不是旁人三兩句就能化解的。
感覺屋中極為溫暖,柳芙卸下了披風,環顧四周,發覺此處并非是臥房。看樣子,應該是屬于隔壁書房的一個側屋,專供姬無殤處理公事的間隙拿來小憩的。因為房中并無床榻,只有一個鋪滿了雪白羊羔毛的美人榻,和一個用來遮擋更衣的桃木五幅屏風。
無論是之前參加拈花會,還是之后與姬無殤周旋了整整一夜,都讓柳芙感覺身心俱疲,沒工夫去挑剔睡覺的環境。
雖然知道姬無殤在隔壁并未休息,柳芙也只得自顧走到美人榻上,拖來一件薄棉的錦被蓋住身體,準備先捱過這一夜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