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親事(五)
一個木頭
第七十四章,親事(五)
陪在來弟身邊的是有弟,有弟是上午怏怏回來,一進門就垂著頭,全沒有前幾天打贏的得意勁兒。
“姐,毛頭和土石,看到我就跑。”小孩子看到有弟如見瘟疫,轉身拔腿就跑。有弟再跟過去,遠遠看著他們玩的開心。自己再出現,別人再落荒而逃,有弟不覺得這叫好,這象是人人嫌棄自己。
來弟檢討自己做錯,不應該教導有弟拳頭上和人見輸贏,看看安公子只要派一個人各家里一說,今天就來給自己下跪。來弟和有弟都坐在屋里等安公子。
小有弟在聽過來弟說明事情以后,有弟也只是后悔,心里再想,全是小伙伴們往日的好處:“以前吃過大毛的花生,還要過二根的山果子,”現在都是打過幾架,而且打到他們輸。
等到下午不見安公子,來弟覺得自己臉皮厚些,山不來看我,我去看山吧。一進門安五都不在家里,只有那個婆子滿面陪笑:“公子套車出門了。”
來弟姑娘再紅著臉回家來,坐在炕上想著安公子這是誠心收拾人。來弟自命算是圓滑的人,這幾天就有些走樣。來弟在心中懺悔,這件事情過去,我再也不惹他。委屈地親事也已經訂下來,再委屈是和自己過不去。
晚飯后是有弟去看,有弟去看三次,前兩次安公子沒有回來,最后一次安公子回來了,安五擋門皮笑肉不笑:“公子睡了。”
有弟苦惱,來弟苦惱,姐妹兩人睡在炕上。來弟輕輕嘆一聲氣,有弟接著嘆一聲;有弟唉一聲,來弟也被引發心中煩悶,也跟著唉一聲。
如此這般是幾次,來弟吃吃先笑起來,有弟跟著笑。來弟在被子里笑的渾身顫抖,以后還敢不敢拿他當半個透明人,這就要去求他。
第二天一早,幾家子人又來賠不是問消息,來弟尷尬地把他們都應付走。再領著他們去安家,只怕又象昨天那樣,好似自己討沒趣。
把他們都送走,來弟就來到安家門口,對著安五笑容滿面:“公子讀過書,記得幫我回一聲。”安五滿口里答應:“知道。”
這一天安公子又是沒有人影兒,從上午就出去。是有弟在門首看到安公子上車,趕快回來對來弟說,來弟趕出門去,只看到青色馬車的的而去,來弟姑娘不無沮喪,再對著這馬車多看幾眼,怕自己變成望夫石。
這才真正是受委屈,又不能不時時看他幾時回來。這一天看過好幾次,安公子是深夜才回。來弟等不及早就睡下來,心中時時想著屋角一堆東西蘿卜白菜等,是賠不是的人送來的,來弟心中恨呀恨,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冬日村落中安靜居多,迷迷糊糊中聽到馬車聲,來弟姑娘為著那些對自己下跪的人,來對著自己一天賠一次不是的人,這就趕快穿衣出來。
馬車是剛到安家門口。平時看不到有多余的服侍人。今天夜歸卻是人不少,五六盞燈籠高挑,馬車前后圍隨至少是七、八匹馬。
一個家人打起來車簾,安五正扶著安公子下車。燈籠光中,看到安公子今天穿的異常整齊,頭上一個大帽子,帽前安著碧玉。身上厚錦袍,一只手扶著安五,另一只手拿著絲帕在唇邊,正在輕輕地咳上兩聲。
聽到來弟家門響,安公子轉過臉來,看到來弟出來,眼睛幽黑異常看著自己。安公子招招手讓她過來,再咳上兩聲,還是語聲溫和:“明兒你來,明兒我見你。”
來弟點點頭,安公子對著她微微一笑,這就前呼后擁中進去。來弟在冷幽月光中回來,心里想著這個人什么作派,有這么多的服侍人,哪里不好住,要住到這里來。這樣腹誹過,來弟回去睡覺。全然忘了安公子要是不來,來弟姑娘此時被人逼親事,也是逼的難過。
早上還是和頭天一樣,賠不是的人一早就來賠上一次不是,備言自己孩子不懂事,在家里正在打他們。來弟聽的心揪然的痛,象是打在自己身上一樣。
如果來弟是一個小肚雞腸,心腸不好的人,這正是她得意的時候;可是來弟不是,她就格外難過。
大家做鄰居,有歡喜也有紛爭。來弟到這一會兒才微微動容,這些人不久前浮言逼迫,讓我覺得世情可以殺人。此時我還是心疼,他們沒有地種,靠什么生存。
事情轉變成這樣,來弟坐在廊下失神想想,或許他們沒有錯,姑娘大了要成親,不成親當你是怪物,就是現代社會也可以遇到這樣的人,不過古代更多一些;安公子和自己訂親事也好,和別人訂親事也好,只要身份不相當,都會有閑言閑語。
來弟姑娘覺得是不是自己不成熟,想事情不周全,而且讓有弟出門打架,做的也不對。抱著這樣的心情,來弟往安家來。
這一次安五沒有擋門,而是小聲說一句:“公子病了,你要小心侍候。”來弟想想昨夜安公子掩口的絲帕和輕輕的咳聲,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同情他。
廂房里溫暖可比春天,來弟進來都覺得熱。安公子面色蒼白坐在禪椅上,還是一塊絲帕掩口,不時咳上幾聲。來弟這一次進來禮節周全,低著頭進來,活脫脫一個受氣的小媳婦。
“坐吧,”安公子輕聲道,來弟在椅子上坐下來,依著順序一一說話。先問安公子的病:“您不舒服?”
安公子再咳上兩聲,面上有一絲紅暈上來:“昨兒回來晚,想是閃了風。”一到天冷的時候,安公子幾乎是病著過來。
來弟姑娘客氣客套地道:“這天氣要暖著才不會生病。”然后來弟懊惱,這屋里已經熱的象春天。
輕輕地笑上一聲,安公子對著來弟面上的懊喪神情看一看,再問她:“找我做什么?”來弟低下頭,把心里的惱怒壓下去,他居然不知道我找他作什么,這不是明知故問。
想是這樣想,來弟還是讓自己說話放軟一些,頭還是低著:“聽說這村里有些地,公子要收回來不給他們種。”
“是啊,”安公子輕描淡寫地道:“我收回來重新安置人。”來弟心中生氣,那你就晚些收回來,或是早些收回來,不要在這幾天收回來,讓別人都以為我做事情不好。
好不容易才見到一次面,來弟打起精神來說這件事,聲音里刻意陪著小心,和她平時說話是大不一樣:“都是我一個村子的鄉親,平時多有照顧,請公子不要收他們的田,就要過年了,他們心里著急,吃也吃不下去,睡也睡不好。”
安公子語聲中帶著笑意:“你只管你自己就成,別的事情不要插口。敢是他們上門去羅嗦你,真是大膽。”
“沒有沒有,”來弟總算把頭抬起來,而且有些受驚模樣:“真的是沒有,”來弟努力裝出來受氣包樣子,讓安公子看著好笑。前幾天要我再和別人訂親事的那個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總是裝這受氣樣,來弟覺得裝不下去。看著安公子呷一口茶放下來,再走過來獻殷勤:“我來倒。”
安公子輕輕再咳上幾聲,聽著來弟在身邊噓寒問暖:“有沒有看醫生,生病應該吃藥才是,不舒服就睡下來才是,強撐著不好。。。。。。”
“說你找我十幾次,”安公子似笑非笑說出來,眼中的笑意把來弟看紅了臉。安公子再接著道:“我要見你,總要起來。”
來弟只局拘一下,立即就笑容滿面,在腦海里把安公子當成最難搞定的客戶,拿出來自己工作的勁頭來:“我不認識的字太多,每天要請教公子才行。公子又病了,我總得來看看是不是,不然的話,別人看著也不象。”
殷勤地來弟找話說,事情沒有辦成就不打算走。“前天大毛和二根來找有弟玩,公子知道大毛和二根嗎?就是和有弟打架的那兩個,他們回家被家里人打一頓,特地來給我賠禮。大毛娘也來給我賠禮,公子知道大毛娘嗎?您肯定是不知道,不過她還真不走運,公子要收的地就有她們的,公子您是好人,地還給他們種吧,好不好?”
安公子聽著來弟順嘴就是一堆話出來,公子我是好人?安公子想想好人這個稱呼可不是好要的。
“你有什么字不認識?”安公子打斷來弟的話,來弟面不改色笑瞇瞇:“公子今天不舒服,我陪你說會兒話,改天再認也是一樣。”
眼看著來弟又要滔滔不絕說下去,安公子再也不想聽她翻來覆去說別人給她賠禮,擺一擺手來弟立即閉嘴,今天很是見效,比哪一天都見效。
“公子,您要什么我去拿?”來弟搶先一步說出來,打定主意不讓他趕自己走。安公子輕輕又笑一聲,竟然不覺得她涎皮賴臉賴在這里。來弟心里有話說,作為始作俑者,安公子當然明白。
“那你去研墨,我有信要寫。”安公子站起來,因為病中,一面伸出自己的手,這就扶一個空。來弟姑娘已經去研墨,她不是丫頭,沒有扶人的眼色。安公子自己再笑一聲,走到書案前坐下來。
來弟從水盂里舀水放入硯臺,這就開始研墨,一心一意只和那墨錠過不去。安公子偶然看看她,就竊笑一下,今兒大變樣。
訂親的宋姑娘變成書僮,公子面前一直效勞兩天,才算是得到安公子的一句話:“那田你說不收是不是?”
當天晚上回來的來弟輕松了,回來告訴有弟,有弟也很高興,自從這事出來,有弟有些害怕安公子,小有弟也能明白:“姐,他這樣一辦,以后咱要是不靠著他,村里人看我們笑話的人更多。“
把這件事情辦成的來弟打一個哈欠,走一步看一步吧,含糊不清地道:“我明兒再不去當丫頭,要在家里好好歇一天才行。”
計劃和現實相比,是兩回事情。來弟覺得自己累上兩天勞心又勞力,第二天睡懶覺不肯早起來。
頭天讓小楓告訴來問消息的人,這田還讓他們繼續種,來弟和有弟在炕上呼呼大熟。安五來上幾回,說還沒有起,安五對著小楓努嘴:“進去告訴她,公子還在病中,要她來侍候。”一個月五兩銀子不是白拿,宋姑娘安妥不成。
來弟被小楓喊起來,梳洗過往安家去,心里悟呀,悟來悟去,覺得安逸日子讓人遲鈍,拿著別人錢是舒服不了。
在屋中看書的安公子只是微一注目,就繼續念他的書。他今天更是病容,手邊絲帕就在唇邊一直掩著。
“倒茶來,”安公子輕聲吩咐來弟,來弟拿起來茶壺卻是空的。屋中火盆沒有安茶吊子,要熱水要往外面去。
走出來要熱水的來弟又被安五低聲交待一句:“公子不舒服,你一會兒給他捶捶。”居于人下者的感覺,讓來弟僵直身子,嗓門兒是沒有耽擱嗯上一聲。
回到屋里的來弟姑娘,把茶倒上,再看看硯臺里墨不多,站在書案前研墨。安公子念書停下來的時候,來弟也沒有昨天前天那么多話,見縫插針就要說上一句。
問過安公子,來弟拿起來一本他看的古書,看的象是津津有味,其實是努力順那字。繁體字太多,來弟看一遍沒有順下來句子,再看第二遍,第三遍時,安公子輕笑一聲:“這一頁你可看完了?”
第一頁書不過幾十個字,來弟對著看了半個時辰。安公子看不下去了:“過來我教你認。”來弟笑的溫婉嫻雅,拿著書送過來,聽安公子念一遍。來弟瞪著那字,大有原來是你,卻同我捉了半天迷藏的意思。
微瞪的眼睛,不知不覺鼓起來的面頰,讓安公子又輕笑兩聲,覺得有趣。不會認就一直對著看,同書生氣生到現在。
“公子,您看累了,讓宋姑娘給您捶一捶。”安五在屋門聽到來弟同安公子象是在說笑,這就走進來說一句,然后眼角是不中意地瞄一瞄來弟。安五覺得自己要是不說,指著來弟姑娘主動說,比登天還難。
來弟在心里告訴自己,權當這位公子七老八十,再一想眉開眼笑有笑容,和自己比起來,他不是七老八十,而是上千歲才是。來弟找到一個好理由讓自己心里舒服,尊老愛幼是全民公德。捶兩下就捶兩下吧。
安公子卻不答應,對安五道:“我要她侍候,我自己會說。”安公子自去看書,在他心里,并不打算同來弟太褻玩親近,也沒有打算讓來弟近身服侍自己。
看了一時覺得頭疼,轉過臉看來弟,嘴唇動著在認剛才教的字。安公子再頻頻看一回,來弟的眼睛還放在書上。安公子又笑一下,過河這就拆橋,要是昨天沒有答應她田歸原主種,來弟一看到自己象是不看書,就要找出話來同自己說,今天她就裝看不到,只是一心向學。
中午來弟回來和有弟吃飯,候到安公子午睡醒,再過來給他當端茶送水的丫頭。安公子下午的時候也偷看來弟兩、三次,來的時候是低眉順眼狀,走的時候是順眼低眉。
這樣幾天過后,安公子心中不無后悔,還是那個人,這些天在家里不再勞作,面頰如象牙一樣,近火盆的時候帶紅暈,又似紅玉雕成。眼睛也還靈動。就是人沒有話。來弟在裝恭順,以后再不得罪你。拿你當上司待,一句玩笑打趣的話兒都不會再有。
安五送進湯藥來,來弟丟下書,就去給安公子拿一會兒漱口的茶水。安公子喝過茶,等安五出去,這才從來弟手中接過茶水漱過,用絲帕拭著嘴角,對著來弟溫和地道:“是我不好,嚇到你。”把這姑娘要么嚇到,要么是誠心裝無趣。
驟然的歉意,來弟也沒有慌張。等安公子說過,來弟不慌不忙地回答:“公子說哪里話來,我好著呢。”安公子挑一挑眉頭,與來弟黑亮的眼眸看在一起。俱都是微笑。
安公子是笑一聲:“沒嚇到就好。”來弟是忍不住要笑,還能知道自己是嚇人,倒也不錯,沒有一意孤行到認為別人都是囊中物。會不會知錯就改?來弟突發其想,然后再想,他改也好,不改也好,我還是我,不再同他亂說話,就這么著挺好。
“不會年后對我說,不愿意隨我城里住吧?”來弟正在心里有此打算,被安公子問出來,趕快笑瞇瞇:“沒有的事情,不是說好帶我們住。”
安公子低低再笑一聲,來弟只能心中懊惱。于是,安公子繼續看書,來弟繼續認自己的字。安五進來回話的時候,屋里一片和諧寧靜,外加兩個井水不犯河水的人。
新年里來弟依足規矩去給安老夫人和安夫人請安,還有紅包兩個。對著安公子,來弟算是會行禮,也騙了一個紅包,順便給有弟也騙了一個。
“這是你的,”來弟從安家回來,把紅包一個一個給有弟。有弟打開來數一數,覺得不少,這才關心一句:“公子的病還沒有好?”
來弟覺出來安公子是氣虛體弱怕冷天的人,對著有弟問就回答:“天暖和就會好吧。”傷風過后也沒見有什么不舒服,就是微咳上幾聲,然后少出門整天呆在房里。
伸伸胳臂動動腿的來弟對有弟道:“再來帶你動一動,長大少生病。”有弟一聽到這個就樂陶陶,拉著來弟走到外面去,一面保證:“學會了也不打這村里人。”
新年的十幾天里,來弟和有弟就在院子里打架為樂,安五來喊她,就去安家客串一下丫頭;不來喊她,就和有弟在家里過新年。
來弟平時是少出門,為免聽到閑言。每個村里都有游手好閑的人,見到安公子是客氣,看到來弟也許就是諷刺。少出門的來弟幾乎是閉門不出。
謠言還是不異而飛,這個謠言來自于猜測。有好事者過年進城看到安家宅子粉刷一新,新年里又最閑,大家串門拜年再說一說來弟和安公子訂的這親事。最后覺得來弟應該會想著主意住到安家去才是。
貧女攀高門,在外面的遭拋棄也容易;住到家里就是想看良人也多幾眼。這謠言借著村人互相走動拜年,傳遍全村里,而且人人相信。
只有兩個當事人,安公子是閉門養病,來弟是閉門養心。他們就是聽到也當作沒有聽到。小有弟被來弟漸拘在家里,磨一磨她總以為自己是男人的性子。就是有弟也少出來玩。
幾位叔公從年初一聽這謠言一直聽到年初五,這就再也忍不住。說來弟是個不好的姑娘,她看事情比同年紀的人稍清楚那么一小點兒,再清楚就不行。這里必竟是古代,成人行事有自己的習慣,就改也需要一段時日。
叔公們還是覺得來弟是個好姑娘,作為長輩得為她打算一下,不能讓她沒有下梢。
這里離城近,春日閑游是富家公子會來的地方。村姑依門首,被富家公子看到,打一打主意他們是覺得丟幾個錢,算是一筆風流帳。是以這村里還有幾個被富家公子拋棄的村姑,尋過死再苦苦等待,再尋一回死,最后嫁一個丈夫這就安妥。叔公們能為小輩們打算一下,不能看著來弟也這樣。
感情能把聰明人折磨成傻子,美女折磨成老婦。叔公們合計過后,正月十五以前,再次來見安家的公子,聽一聽他話中的意思。
公子病中,鄉鄰野老多來問候,叔公們再來倒是不打眼。最冷的三九天氣過去,安公子好上許多,面上依然是病容,卻是精神不錯。
“老人家這一個冬天過來,似雪后松竹,更見康健。”安公子心中羨慕,我到這年紀有這樣的身體那真是上天保佑。
這幾位老人家須發皆白,有如冬雪落山尖,又似楊花上鬢發,說話卻是中氣十足,讓生病的人好好艷羨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