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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蔥
棄舟上岸時已是掌燈時分,羅擎云護著老太醫的軟轎,打馬行至淮安城樓下。打算進城找客棧住一宿,被守城的兵士擋住了去路。
“這位將軍,現在淮安城里疫病盛行,若不是緊要的事情,還請繞道而行。就怕到時能進不能出了。”
羅擎云大驚失色,抓住那守城門老兵的襟口,急色地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最開始是去年歲末,有零星的村民發病。到三四月份,才開始擴散開來,控制不住了。如今府衙的老爺早貼了安民告示,衛指揮使的大人們派人都封了三個村子。”
回到軟轎旁邊,羅擎云對著里面的裴太醫說明這一情況,并征求他的意見:“老大人,若貿然進去,恐怕會讓您老感染上。不若回到船上,等小將把要找的人接出來了,再跟您匯合,如何?”
裴太醫捋了捋胡子,沉吟道:“老朽一生懸壺濟世,醫者仁心是本份。遇上疫情哪有退縮,裹足不前的道理?對病患,老朽一生都無袖手旁觀的經歷。”
“陛下的病情關系到國祚,您老年紀在那兒,經不起疫病這般的折騰了。不若我前去問問情形再說。”
“好吧!你回來時,帶一位了解此次疫情大夫過來,我跟他交流交流。看能不能幫上一點忙。”老太醫最后囑咐道。
把他送回船上后,羅擎云進了城。
淮安城大街上行人稀少,在這個春末夏初的季節,實屬罕見。
白日熙來攘往的街道冷清下來。兩旁的商鋪前面招幡,在這個無風的晚上,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客棧也大多關了門。
只有頭頂一輪孤月,將清冷的寒光灑向大地。照得人心頭一片凄清慘淡。
按薛斌臨行前的交待,羅擎云輾轉找到了華亭街,敲開鹿鳴書院后頭鐘府的大門。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吱呀”一聲,門被人從里面打開了。
“誰啊!大半夜的?”里面的老蒼頭伸出脖子,抬頭一眼就瞅見來人。
羅擎云稟明來意,老仆把他迎進院子里。
聽說上面派人要接大女兒進京,鐘澄像黑暗中看到一絲光亮。他抓住對方的手臂,順勢就要跪下去。
羅擎云一把扶起他,強撐住他的身子:“鐘世叔何需如此?有什么事小侄可幫得上忙的。您盡管開口。”
鐘澄哀聲哭求道:“羅將軍,請你發發慈悲,把我女兒救下山吧!云隱山如今都封了三天。也不知她在里面是……”
“她在山上?為何不去把她早早接下來?”
“妙兒一直住在山上,女子書院有個學生染上了。二堂嫂不忍心丟下她,沒及時撤下來。后來就被封山了,想下來都不能了。既然你有圣旨,那請幫幫忙把我女兒帶下來吧!”
心里的恐懼,被自己敘述再次放大,鐘澄顫聲補充道:“靈慈寺里聽說死了不少人,都是上山找慧明大師求醫的。所以才被封了山。”
羅擎云神色一沉,心里暗道不好。
敢情云隱山的疫情更為嚴重,那丫頭也不知運氣如何,感染上沒有?
想到這里,他二話沒說,接著就出了院門,飛身上馬。朝后頭追趕出來的鐘澄一揖手,神情肅穆地保證道:“鐘世叔不必憂心。只要羅某還有一口氣在,定會把鐘姑娘救下山來。”
言畢,拍馬揚長而去,瞬間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騎煙塵,和鐘府門前呆若木雞的眾人。
羅擎云縱馬登上山頂,找到汩潤書院時。那里一片死寂,連個看門的人都沒有。
他眉頭皺起,心里頓時感到不妙。好不容易敲開了院門,有個年老的嬤嬤,哆哆嗦嗦地站在門后頭。
見到是個陌生男子,還一身戎裝,老婦人先是吃驚,后又是一喜。敞開大門。自顧自跑進去喊人。
“蓮蕊,有救了,有軍爺找上門,要放咱們下山了。”
接著,就是一陣凌亂急促的腳步聲。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從里面又出來個十六七歲的丫鬟。
只見她伸出腦袋,朝羅擎云望了一眼,可能覺得對方有些眼熟,又不敢確認。過了半晌,才啞著嗓子問道:“是接咱們下山的嗎?”
“你家小姐呢?她還好吧!”羅擎云下頜緊繃,聲音中有自己都沒覺察到的顫聲。
聽他問起妙如,蓮蕊的眼淚叭嗒一聲就落了下來。
羅擎云擰起眉頭,急聲催促道:“快說啊!她到底怎么樣了?”
蓮蕊也顧不得擦拭淚痕,哀聲道:“昨夜里,姑娘發起熱來,盡說胡話,現在還是昏迷中。山上都沒大夫,又下不了山。靈慈寺那邊聽說死不少人了,二奶奶不敢把姑娘往那邊送,生怕越來越嚴重。”
“讓我進去看看行嗎?”羅擎云眉頭擰起,左拳不由自主地攥緊起來。
蓮蕊點了點頭,帶著他就朝妙如所在館舍去了。
書院里頭早已人去樓空,僅有兩處燈火在黑夜里閃爍,在寂靜的山莊里,顯得格外孤寂。
館舍外間的鐘謝氏,聽說有軍爺上門找侄女,仿佛看到一線生機,帶著仆婦匆匆迎到了門口。
見到長輩過來,羅擎云簡單地說明了來意,順便了解書院里的情況。
“侄女是昨晚發病的,之前那位學生已經……求你把她帶下山救治吧!再晚就再不及了。”鐘謝氏手扶門框,指甲仿佛要掐進木頭里面。
羅擎云眉峰緊鎖,拱了拱手,沉聲求道:“能讓小侄先看看她嗎?若是……若是她身體經受不了顛簸,可能要下山綁個大夫上來。”
鐘謝氏點了點頭,把他讓進屋里。
進了里屋,床上躺著一位妙齡少女。兩腮潮紅,眉頭緊蹙,呼吸急促,微微張開的嘴唇有缺水的干涸。想來是高熱蒸干了身上的水分。
見到此等情形。羅擎云把頭轉向鐘謝氏:“不知書院里可還有轎子或馬車?”
“還有輛馬車,不過車夫沒了,早逃到山下去了。”后者急忙答道。
“小侄來駕馬,不如山長一道下去。下面總歸比這里安全,我手里有太子殿下發的令牌。此次前來,小侄奉命來尋找神醫和接鐘姑娘進宮的,裴太醫被我留在碼頭的船上了,他應該有辦法救治鐘姑娘的。”
“那樣就最好了。”聽了他的話,鐘謝氏總算看到一絲希望,當下就應允了。
當醒來時。妙如發現她已躺在一艘船上了。
在一旁守著的蓮蕊,見她醒了,忙跑到隔壁船艙里喊道:“裴太醫,我家姑娘醒了……”
過了一會兒,老太醫哆哆嗦嗦被她扶了進來。
見妙如醒了,他滿是皺紋的臉上,笑成一朵菊花。還連聲嘆道:“真是奇跡啊!至今沒找到治這病的法子,姑娘身體底子虛,竟然能闖過鬼門關,真是奇跡。”
妙如一怔。閉了閉眼睛,找回一絲清明的意識,問道:“難道不是神醫救了小女?”
“非也!替姑娘把脈時,姑娘的癥狀已經開始好轉。老朽也沒能幫上什么忙!”老太醫眼睛瞇起,擺了擺手,一副不敢居功的樣子。
妙如也是驚訝,這副身體的底子,她是知道的。染病起來時。她肯定是首先撂倒的那個。沒想到這回,卻硬生生撐了過來。
接著,裴太醫就問起她平常飲食生活習慣,想找出痊愈的法門。
妙如也算學過幾年醫,之前又接觸過那位染病的同窗。跟他聊起了此次疫情癥狀和用藥,倒是跟老太醫能交流幾句。
在談到可選用藥物時。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她想起從小用藥膳調理的事。遂把這個也告訴了老太醫。
“姑娘你能把那幾味藥說出來嗎?”
妙如依言把她方子用的藥材倒了出來。
“這幾味藥確實是針對這些癥狀的。不過一般大夫,不會想到用來治病。”他停頓了片刻,又補充道,“姑娘是個有福氣的,若是平常人染上了,命恐怕早就不在了,姑娘反而因禍得福。”
聽了他的話。妙如心里滿是驚喜。忙掙扎起來,說道:“事不宜遲,小女這就把方子抄下來,找人送到靈慈寺去,可以多救幾個人。”
“姑娘莫急!”裴太醫上前一步。止住了她,“容老朽想一想,配個更妥當的方子。你身子到底是虛弱,快躺下歇會兒吧!”
等裴太醫配了方子,妙如爬起來給師叔寫了封信,描述自己染病自愈的情況,在后頭還附上前世聽說的,防止傳染病散播的措施。
其實她也不知能否湊效,多個機會多救幾個人也是好的。
聽說妙如醒了,羅擎云很是欣喜,守在她養病的船艙門口,跟對方講起此次奉命接她進京的緣由。
“姑娘先歇著,養幾天稍好一點了,再啟程不遲。”他安撫道。
“羅將軍能否幫個忙,派人幫小女把這信,交到靈慈寺慧明師叔手中。人命關天,若能多救幾個疫民,也是將軍的功德。”
“姑娘說哪里話,這本該是擎云份內之事。”隨后,他二話不說,自己拿著令牌,親自騎馬上山送信去了。
到第二天下午,羅擎云才回來,他給眾人帶來了好消息。
“收到鐘姑娘的信,又得到老太醫提議的療法,大師如獲至寶。當場就在染病的人中做了嘗試。大師還托擎云,把姑娘這封信帶到山下,交給了府臺大人。我動身趕回時,得到確切消息,那方子有效。現下疫情已經可以控制了。”羅擎云的聲音里,洋溢著抑止不住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