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傳

第二百章 草棚中

天上飄著小雨,哪怕是在南方,這個時節一下雨也是冷颼颼的。西南門外的平地上更是被一大群人反復踩得泥濘一片,那些在泥濘里排隊走來走去的人正是侯茂的人,大勝寨的人陸續遷到了石門縣城內,從中選出了一百五十號青壯組成的新兵,正分隊在練隊列。城里房屋人口密集,找不到比較大的空地;城外大部分地方是高低不平的丘陵地,方圓一里的平地都不好尋,唯獨這西南小門外地勢平坦,就變成了軍隊的校場。

校場邊搭著一個草棚,就像路邊的茶水攤;當然并不是茶水攤,這天氣茶水攤也沒生意。草棚里坐著兩個人,一個是侯茂,一個是張承宗。

原本是辟邪教分壇壇主的侯茂,搖一變爽快地接受了新的份:永定營左哨第二大隊百戶官。而張承宗是從第一大隊調過來任副百戶官的,他卸任后的總旗官由一個叫黃勇的隊正接替了。張承宗雖然是副,但訓練新軍基本都是他在持,他才能把鳳霞山那一隊列軍紀訓練用在新軍上。

張寧選中承宗負責這件事,主要是看中他為人穩重識體,而且識字。承宗不負所望,先在新軍里選拔了一批低級軍官,教會他們隊列,然后讓那些總旗隊正分別去訓練士卒。

隊列訓練內容其實并不多,無非就是立正、向右看、齊步走、正步走等常規內容。但張承宗發現訓練這幫人并不容易,大勝寨出來的那幫烏合之眾的資質比起第一大隊的武士差遠了。

第一大隊那個班底以前就是鳳霞山的武裝力量,個個都習刀槍棍棒,常年練習武藝,本來就可以拉上去干架的人。而大勝寨來的這批人大多數是農夫出,業余干點裝神弄鬼的事悠忽老百姓,有一部分跟著侯茂打架斗毆有點手,卻也欠缺軍紀意識。而且南方丘陵山區的鄉民,一般都是散居,組織本來就差一些。

于是就出現了現在的場面,校場上的叫罵聲、鞭子聲不絕于耳,新任的那些低級軍官十分棘手,本來又是粗人,難免打罵不斷。那些新的士卒有的列隊時撓頭搔耳的、有齊步走分不清左右的,還有不懂軍隊里上下絕對服從規矩的,和軍官對罵的,總之得有好一陣才訓練得出來。不過總體還算好,大伙兒也懂得不武裝起來就只能任官府魚迫害;而且衣服軍械口糧都是發放,還有兵餉領,新兵只有五錢銀月餉,但能有一份純收入也是不錯的待遇。

侯茂看著外頭的小雨,又見地上全是泥濘,忍不住說道:“這天兒不好,要不今天就別練了?”

張承宗淡然道:“這點雨算什么,咱們在鳳霞山訓練的時候,有一次正在練習行軍,每個人上背五十斤東西在暴雨里的山路上走了二十里也沒停。”

侯茂聽罷強笑了一下,只得附和道:“那聽賢弟的,這訓練軍士之事還得你說了算。”

過得一會兒,張承宗拍了拍手里的縣志,說道:“原來這石門縣自宋代起就有礦都之稱,礦產十分齊全,要不是今天聽那縣衙里的王典史說起,我倒注意到這事。”

侯茂道:“石門縣的鹽鐵礦是不缺的,常德府的一大部分鹽鐵都是這邊運過去。”

“難道下早就知道……”張承宗若有所思地說,沉吟片刻又對侯茂說道,“主要是有硫磺礦。咱們的兵器優勢主要是火器,沒東西造火藥很麻煩,但在這石門縣來就不是問題了。”

侯茂聽罷忙問:“探報九溪衛的兵馬向北出動,可下仍然下令你們第一大隊準備向西攻擊慈利縣,他就不怕九溪衛的兵馬是沖咱們石門縣來?到時候能戰的第一大隊攻城去了,就這校場上的這般人,如何抵擋得住?”

“是這么回事,大伙都有點擔心。”張承宗道,“不過聽韋百戶說,下判斷九溪衛的人馬是去澧州,暫時不會危及石門縣。”

侯茂小聲問道:“下為何如此肯定?按常理,咱們攻占了城池,官兵出動應該來收復失地的,卻要繞去澧州?”

張承宗悄悄說道:“侯兄理應有所耳聞,下以前在偽朝當過官,對官場的門道頗有些了解。他認為現在的況比較復雜,官兵要對付咱們,多半會先經過兵部;不過澧州是個特別的地方,華陽王府是官員們必救之地。于是前陣子下下令沿澧水以東四處征用船只,做出要攻打澧州的樣子……這不九溪衛出乎意外地快速出動,下便認為是去澧州的。”

“原來是這么個理。”侯茂微微點頭道,“只不過好像也冒險了點。”

就在這時,只見一頂轎子繞著校場往草棚過來,走近了,從轎子里走下來一個穿綠袍的老頭,侯茂張承宗一看來的人是縣衙里的王典史。

王典史走進草棚就忙著深深一拜,態度十分恭敬。這些當官的平時對侯茂這種“邪教亂黨”那是兇狠得很,此時卻是一臉的討好。侯茂對這王典史不太感冒,便坐著沒動一副傲慢,不過言語上倒也沒說什么難聽的。張承宗站了起來回禮:“王典史這急急忙忙地過來,所為何事?”

“是這么回事……”王典史討好地看了一眼沒開口的侯茂。

“張大人下令叫咱們縣衙的官吏辦事,要鐵、硫磺等礦產,還要打造兵器和紙甲,辦事就得需要很多人力,而且許多礦場是官辦,你們來了之后壯丁逃跑得很多,也需要補充勞力。咱們再堂上一合計,準備從各地抽丁服役。全縣有人口總四千五百余戶,其中準軍戶(預備)一千二百余戶;咱們打算每五戶抽一丁,需要工匠和壯丁,這樣一來就能得到九百多口人。五戶抽一的方式已經很輕了,不料幾天了還是進展不大,官差派下去也無濟于事。就像那個雙溪里有幾百戶人口,竟然一個丁都沒抽到。咱們沒法,只好向張大人稟報,后來徐大人(老徐)讓我來找侯百戶和張百戶,說是讓你們設法去辦。”

王典史見二人納悶,又趕緊拜了拜:“只好來麻煩二位大人了。”

侯茂終于開口道:“咱們不是管兵的么?這檔子是為何讓咱們去管……下的意思是派兵是鎮壓?”

張承宗沉吟片刻,說道:“恐怕是那樣。”

“張百戶要在這里訓練軍士,我也不太幫得上忙,這種事我去辦好了,難不住我。”侯茂爽快地說。

張承宗點點頭,又提醒道:“下一進縣城就下令將領約束部下,咱們應該領會他不愿施暴政的意思。屬下斗膽進言百戶大人,盡量安撫百姓,避免屠戮。”

“我自有分寸。”侯茂說了一句,便出了草棚。

他在校場上點了兩隊人,讓他們取了長短兵器帶上出城去辦事。隨行的還有王典史和一個書吏、五六個衙役。那王典史的轎子是沒法坐了,下了雨路也崎嶇馬也不好騎,一眾人便步行去雙溪里。

走了十幾里路,衙役先去通知里正了。等侯茂等一眾人馬到了雙溪里,便在一個村口見到了前來迎接的里正和一干百姓。附近的農戶見來了官吏衙役和兵馬,有的也遠遠地站在山坡上圍觀。

只見那里正是個中年漢子,也不顧路上的濕泥,當下就跪在路上見禮。王典史見他態度甚好,便站出來責罵:“衙門明明下了政令,要你們雙溪里五戶抽一丁到縣里來,為何整整三天了連一個人也沒見到?”

里正道:“大人恕罪,我已經四處通知鄉民了,可人都不愿意來,我也是無計可施啊!”

侯茂抬起手制止王典史,開口道:“百姓決計不敢私自違抗官府,這事多半就是你的問題。”

里正忙道:“大人就是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教唆百姓違抗官府啊!實在是百姓聽說縣城破、易了主,便不愿意去服徭役了。”

“你這是瀆職,辦事不力!”王典史罵道。

侯茂反而心平氣和地說道:“你起來,去把在雙溪里德行威望高的鄉老請一個人。”

“是,小的這就去請。大人們先到我家喝口茶歇歇腳。”里正道。

眾人便跟著里正進了村子,侯茂等人在堂屋里坐下等候,里正趕著進村叫人去了。過了許久,就見他帶著一個拿上漆拐杖的老頭和幾個青壯走了出來。

老頭走近了作勢要跪拜,后生們忙扶著他慢點。侯茂大步上前,一把扶住老頭,好言道:“罷了,不必行此大禮。敢問老丈貴姓名諱?”

老頭也還比較配合地回答了問題。侯茂點點頭:“現在起你就是雙溪里的里正。”

“這……”老頭有些意外。原來的里正也詫異地抬起頭來,不過他也沒開口。

這時侯茂轉頭道:“這個里正教唆鄉民對抗官府,犯謀逆大罪,罪無可恕!有感上方民之政,暫且饒恕其家人命。來人,將他拖出去砍了,籍沒家資充公!”

“大人,饒命!小人冤枉啊!”里正臉色頓時煞白,撲通跪倒在地。很快就有幾個軍士沖了上來,將其按翻在地,拿繩子把他的四肢都綁了,不由分說就往門口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