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天色尚未大亮,略顯昏暗的南郊田間奔馬飛馳。
明萱扶著顛簸搖晃的車廂眉頭緊鎖,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已極。
若真論起來,裴靜宸不過是一夜未歸,彼時男子應酬來往,多有醉枕花樓夙夜不歸的,盛京治安良好,家眷大多不會因此著慌大舉尋人,否則若是虛驚一場,豈不是要成為一時笑柄?
雖然他素來謹慎,若有應酬,必遣人來報,可再心細的人也難免也有大意的時候,許是他一時忘了,后來醉倒長庚忙著服侍,不曾抽出空閑差人回家送信,這樣境況亦是有的。
明萱這會不管不顧地尋去了南郊莊園,若是叫人知道了,定是要給她冠上一個妒婦的名聲,這也便罷了,最令人不安的是,此行她勢必是要韓修正面相對短兵相接的,這將意味著什么,她心知肚明。
可不知道為什么,再大的風險都不能阻擋她前去南郊的步伐,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東西在指引著她,六識也從來都沒有過此刻這樣的清明,心底有一個聲音焦切呼喚著告訴她,裴靜宸就在南郊!
嚴嬤嬤見明萱神色緊張,不由安慰道,“您莫急,大爺是個行事有分寸的,長庚亦有些身手,輕易不會被人算計了去,再者說,若果真是平章政事大人請了他來此處飲酒,世上無不透風的墻,總有人瞧見的,那位焦大人興許也在呢,平章政事膽子再大,也不敢對裴相的嫡長孫痛下殺手。”
這倒是真話,以韓修的能耐,對付顏清燁如同螻蟻,但要對裴靜宸不利卻尚需要顧及千絲萬縷的關系,那可是裴相的嫡長孫,永嘉郡主的親子。周朝的皇親國戚,縱然韓修有再大的權勢,也不能隨心所欲。
道理明萱怎會不懂?可關心則亂,在她印象里的韓修無所不為。行事狠絕不擇手段,他未必會親自對裴靜宸痛下殺手,可裴靜宸遇著他,也絕非什么好事。說不擔心,是騙人的。
一路忐忑,總算馬車停了下來。
嚴嬤嬤撩開車簾看了看,“這里便是您的陪嫁莊子了。離此不遠便是韓府的別莊,大奶奶,這車夫是裴府的人,我看咱們還是在此處下,再想個法子從后門繞出去得好,否則讓世子夫人抓到了把柄,又是一樁麻煩事。”
大清早地出門,去的還是前未婚夫的別莊。這便是有理也說不清的。
明萱沉吟半晌,點了點頭,“也好。”
她下了馬車。早有聽到動靜的門子羅叔前來相迎,“小姐怎么來了?”
羅叔是從前永寧侯府三房的老人,明萱出嫁之前將他調到了南郊這所莊子上當差,日子比從前過得悠閑,例銀還多,忠心耿耿了一輩子的老家人到了晚景總算苦盡甘來,他心里感激,因為對明萱便格外熱情。
明萱沖他輕輕一笑,“我聽說小素娘身子不好,特意過來瞧瞧。你們下去,我坐會便就走的,不要驚動其他人了。”
她想了想,又頓了頓說道,“對了羅叔,替我套一輛小車。駕到側門,我等會許是還要去田莊那處看看,動靜不要鬧大,我看看就回來的。嗯,不要讓前門趕車的發現,那是……那是裴家的人……”
羅叔年過半百,早是個人精,明萱說得這樣支支吾吾,他哪里還能看不出來她這趟是偷偷跑出來的?他對裴家的人沒有好感,聽她這樣說又以為她是在裴家受了什么委屈,心中難免有些憤憤的,一邊應著說好,一邊卻思忖著得找個法子讓那裴家的車夫吃上一點虧才好。
明萱出嫁前整理嫁妝時來過兩次,送小素一家來此靜養那回還親自指了院子的,因此她帶著嚴嬤嬤徑直往那處走,跨進一個小院時,恰看到小素正在院子里忙活。
小素看到明萱,又驚又喜地起身,“小姐!”
明萱沒有心思與她多作寒暄,只是隨口問了下她母親的病情,聽說比前些日子好些,她心中略松了松,但隨即卻又開口問道,“我來這里其實是有事要辦,但我只身過去不甚方便,想問問看你愿意不愿意陪我走這一趟?”
她細細想過,不論裴靜宸到底在不在韓修的別莊,她這樣貿貿然過去,不會有任何好處,她心中牽掛著裴靜宸,但哪怕是在這樣著急焦慮的時刻,行事亦不能不管不顧方寸大亂。
而小素作為這里的莊戶,卻能隨意尋到個借口與韓家別莊的門子搭上話,最不濟也能瞧出來到底昨夜有無人入莊,若是有,此刻是否還在莊內。
小素聽完,扔了手中的活計說道,“小姐的吩咐,莫敢不從的,說來也巧,這差事正好能讓我弟弟做,他年少頑皮時常在這附近玩耍,不知道怎的,竟然與韓家別莊管事的小兒子成了至交,我這就叫他來,讓他跟我們一塊過去。”
小素的兄弟叫做壽安,據說這名字還是已經故去的顧長平取的,壽安身有喘癥,冬天最是難熬,可自從搬入南郊莊子上將養,每日里以好藥養著,他的身子竟然一下子就好了起來,如今又是夏日,這喘癥已然幾月未曾發作了。
小素為此對明萱心存感激,心心念念想要報答這份恩德,只盼著能早日回到明萱身邊伺候她,只是她母親的身子一日壞過一日,身為女兒,孝道在身,她總不能此時脫開手去,因此只能竭力幫著管事將著個莊子管理好,也算是盡了心意。
壽安和韓莊管事的小兒子相熟,打聽起事來卻要比她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來得合適,明萱自然求之不得,此時羅叔也已經將莊上的小車駕到了側門,她對著壽安問道,“你可會駕車?”
壽安連忙點頭,“會!”
明萱輕輕頷首,轉身對著嚴嬤嬤說道,“我和小素壽安一塊過去,嬤嬤留在這里,若是可以,您幫著去小素娘屋子里看看,若是她有什么需要,您幫著一些,或者陪著她說說話也好。”
她交代完了,便提了裙子跳上小車,小素和壽安一并坐在車頭將車趕了出去。
韓府的別莊果然離得不遠,若是徒步也不過小半柱香的時間,可這是南郊,晨起正是干農活的好時機,田莊里頭不少人已經起來做活,明萱一身貴夫人打扮,煞是惹眼,趕小車走小路才是最合適的方式。
壽安將車停在別莊拐角一隱蔽的所在,從這里卻恰好能看清楚韓府的門扉,明萱撩開車簾,看到門口雜七雜八停著幾輛馬車便是一震,焦切的目光似乎是粘在了那銅質的門鎖之上。
她心情緊張地望著壽安敲開了門,過不多久便有一個差不多年歲的少年出來,兩個人高高興興地聊了會天,復這門扉又重新合上,壽安步履匆忙地回了車上來。
壽安對著明萱說道,“小路說,昨夜韓大人請了好些官大人到別莊,讓他父親治了一桌子上好的野味,這些客人個個喝得酩酊大醉,韓大人這會也還未曾走呢,他要幫著他父親一起做活,所以今兒不能跟我一塊玩了。”
他頓了頓,“我問小路昨夜都來了什么客人,他也說不清,不過他上菜的時候,確實聽到有人對著一個長相俊俏的郎君喚了裴大人了。”
小路,便是韓府別莊那位管事的小兒子。
小素忙問道,“可還問到了些別的嗎?那位裴大人這會可還在別莊里頭?昨夜是否發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輕輕捶了捶壽安的腦袋,有些責怪地說道,“方才不是交代過你嗎,問得越詳細越好,小姐來尋我們兩個辦差事是信得過咱們,你分明可以做得更好,為什么不好好地再問清楚呢?”
壽安揉了揉腦袋,“姐,你停手!誰說我沒有問清楚了?”
他轉過臉去對著明萱說道,“小姐,小路雖然沒有分清楚那些客人誰是誰,但昨夜卻有事情發生。好似韓大人叫了一些美姬來唱曲助興,其中一個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大半夜的不知道叫哪位爺從屋子里扔了出去,小路的父親正要將她趕出莊子去呢,誰料到又有人將那女人保了下來。”
才剛十一歲的少年,畢竟臉皮還薄,說起這段話時,臉上帶著幾分緋紅。
壽安頓了頓,“小路一直都跟這他父親一塊,是親眼看到的事,不過他父親后來又再三囑咐他,不許他將這些說出來。但小路跟我,是從來都沒有秘密的,所以他剛才不等我問,就自個都說了出來。”
明萱心中一動,沉吟著說道,“壽安,你再幫我過去瞧瞧,停在莊子口的那些馬車一共有幾輛,馬車尾部若是有圖形標記的,你也記下來是什么樣的形狀,等都看清楚了,再過來告訴我,可好?”
她現在已經基本認定了裴靜宸便在里頭,但既聽壽安說昨夜此處客人甚多,那韓修便沒有法子真對裴靜宸動什么手腳,想來安全應是無虞的,只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她需要知曉里頭大約都是些什么人,才好決定下一步該如何做。
過不多久,壽安回來,“小姐,前面一共停了七輛馬車,一輛是韓大人的,我從前見過,一輛沒有爵徽,就是尋常的兩轅小車,另外兩輛是鎮國公府裴家的馬車,我認得,還有三輛車尾畫著老鷹,這卻是沒有見過的。”
明萱神色一凜,老鷹……那是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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