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年

第397章 妙人

全嫂子是個勤快人,把不大的地窩子收拾得干干凈凈。

雖然房間簡陋,也沒幾件家具,還都是木頭原紋的,連個漆也沒上,但打磨得很是光滑圓潤,一樣一樣擺放得整整齊齊。為顯得更加窗明幾凈,墻上還涮了白灰,貼著色彩鮮艷的年畫,大胖娃娃抱著荷花鯉魚,又吉祥又好看,很是招人喜歡。

全嫂子先一步進門,在炕上主位擺了個新繡好的蒲團墊子,請錢靈犀脫鞋上炕坐下,她把點心收進隔壁的小廚房里,拿出待客的藍花茶盅給她兌了碗茶面子出來,謙虛的道,“鄉里沒啥好東西,這東西也不過是自家做的,姑娘好歹賞個面兒,吃兩口吧。”

“瞧嫂子說的什么話?我可就吃你家的這個!”錢靈犀還真不是客氣,捧起茶盅拿小湯勺就吃了一口,還贊美著道,“真香。”

這種茶面子是將芝麻花生紅棗等物與茶葉分別炒熟又細細研碎,再拿開水沖泡調制出的一種面糊。香甜可口,是鄉下人家拿出來招呼貴客之物。

人們常說的吃茶吃茶,就是吃的這種茶面子了。而所謂烹茶品茶,才是那種水泡的茶。

見她吃得香甜,全嫂子只覺臉上有光,等她吃了幾口,這才問起錢靈犀的來意。

錢靈犀說起想找人幫忙糊些結實的紙板,以作染布之用,全嫂子一口就應承下了,“若不是做酒壺,這事交給我就行。姑娘說好要多大的,我保管給你糊得結結實實。分毫不差。只不過上面還要刻花的話,您得先把花樣子給我,我一并給您包辦得了。若是等那紙板干透了,便是拿刀子砍也砍不動了。”

錢靈犀一聽大喜。忙道,“那就一并拜托全嫂子了,回頭拿了花樣。再尋了舊紙和刀,一并給你送來。”

全嫂子卻道,“不必您跑這一趟了,說個子,讓三喜子或是我去拿就成。眼下這大毒頭的,我們這些皮粗厚的曬曬沒關系,沒得把您曬壞了。”

錢靈犀笑著打趣。“你若曬壞了,全二哥能不心疼?”

全嫂子可大方得很,聽了這話連臉都不紅一下,“我們鄉下人可不象你們大戶人家過子,講究個好看。若是我病了。你全二哥興許還得心疼個藥錢,發愁沒了干活的,若是黑點丑點,他出門只怕還更放心些。”

錢靈犀頓時指著炕邊的小梳妝臺笑問,“既是不漂亮了,那還要此物做甚?”

全嫂子一本正經的答,“他想讓我黑點丑點,那是他的事,可女人該要打扮的時候還是要打扮的。他若沒空看,我就打扮給別的男人看去。就得讓他時刻惦記著,在外頭也不能安心,有個讓他牽腸掛肚的人,他就不會給旁的狐貍精迷了去!”

錢靈犀指著她,笑得說不出話來。這位全嫂子。委實是個妙人,初次風面時,便給了錢靈犀好大驚喜。

那是端午節前,忽報馮三喜家的人來了,錢靈犀自然請人進來,小丫鬟卻回說,人家怕大戶人家規矩大,不敢進去,還請錢靈犀行個方便,出去說話。

錢靈犀覺得蹊蹺,馮二全也算是老相識了,怎么會如此畏首畏尾?等她如約到了附近茶樓,才瞧見脖上留著幾道抓痕,下巴還有些淤青的馮二全,旁邊就跟著這位新媳婦。

錢靈犀出于好心,關切的問了兩句,結果馮二全窘得臉紅脖子粗,而全嫂子爽快承認,“二姑娘不必擔心,他臉上的傷是我打的。誰叫他一進城就盯著人家小姑娘看?”

從此,錢靈犀便對這位豪爽潑辣的全嫂子刮目相看。不過要說她僅會爭風吃醋,那倒不值得人太在意,當隨后聽全嫂子把馬場的事務一一交待清楚,才真正讓錢靈犀佩服起來。

這樣說起來,鄧恒也算是個妙人。

他事先早知道九原會得到各種優惠的消息,卻一不急著種地,二不急著做買賣,而是托了馮二全幫他招募了一幫人,干起他們的老本行——養馬。

起初錢靈犀還有些莫名其妙,可是細細一想,卻覺得鄧恒此舉實在是聰明之極。隨著九原的墾荒潮與開市通商,必定對馬匹的需求量會越來越大。

雖然北燕素以產良馬著稱,可他們鄰近南明的這一塊卻是鹽堿地,貧瘠之極,并不適合馬匹的繁育。而大楚那一帶又人煙稠密,更加沒有合適的地方養馬。如果他在此處弄一個馬場,豈不是一枝獨秀?

有些事便是這樣,想得到的不如做得早。

鄧恒搶在眾人之間開始著手弄他的馬場,圈到的地盤又是又不是與民爭利之處,將來就算是有人想來分一杯羹,也很想弄到合適的地方來跟他一較長短了。

而鄧恒的目標絕不只在這樣一個馬場上,鄧家生意行走天下,靠得除了雄厚的資本,還有便捷的交通。錢靈犀估摸著,這小子后必將組建起自己的商隊,掌握一批完全效忠于他的人,以及為他所用的財富,這才是他能在定國公府立足的根基。

而全嫂子此人,雖然目不識丁,但腦筋極好,就靠著幾個簡單的數字,就把整個馬場的大小事宜記得清清楚楚。她那來,除了把馮三喜接回去,就是來向錢靈犀報賬說事的。

馬場雖然有鄧恒安排的管事打理,但他也要聽到來自不同方面的聲音。

其實錢靈犀能理解鄧恒的,這真不是他疑心病重,而是任何權力一旦失去監管,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鄧恒沒時間來照看,所以挑了馮家人幫他做個暗梢。

馮二全和他媳婦都沒讀過書,但心耿直磊落,也沒太大野心,這樣的人做不了好領導,卻絕對會是個好員工。而他們是因為在老家的地不夠家里兄弟營生,兩口子才出來闖的。所以會對現有的一切充滿歸屬感,真正當做自己的家一樣用心經營。所以鄧恒才把事托付給他們,讓他們有事跟錢靈犀聯系。

上回錢揚威那兒急需果子,就是丑丑打探到地方,全嫂子幫忙解決的。她的方法很簡單,就到那出果子的當地,抬了幾筐銅錢現場擱著,標明多少錢收購,概不拖欠,頓時把些鄉民的積極調動起來了,呼啦啦的上了山,不過兩三天工夫就給她把果子全弄來了。

對她的辦事效率,錢靈犀很是放心。

交待完事,吃過茶面,又閑話些家常,就打算告辭回去了。

全嫂子正要送她出去,卻見馮三喜慌慌張張站上頭沖屋里嚷嚷,“嫂子,不好了,二哥給人打破頭了!”

錢靈犀也吃了一驚,忙道,“一起去看看。”

全嫂子有些猶豫,“二姑娘您別去了吧?”

錢靈犀暗地里盯著這邊的事,可沒有通過明路。若是給管事或外人瞧見,只怕會多心。可錢靈犀擺了擺手,示意無妨。

她今兒出來騎馬,特意換了普通布衣,又戴了帷帽,不怕人認出來。只是那匹小黑馬有些招搖,讓三喜子另給她牽了一匹,和全嫂子分別騎上,路上跟她說好,若是管事問起,只說是來求她幫忙糊紙板的,就隨馮三喜過去了。

跑不多時,到了一處放牧的水源洼地,就見馬場的劉管事也在,和許多伙計一起,正和另一幫人似乎在講道理,可雙方伙計卻橫眉怒目對峙著,氣氛緊張得隨時都能打起來。

不止馮二全頭破血流,馬場還有好幾個受傷的伙計,錢靈犀讓全嫂子先過去看看馮二全,另叫三喜子尋個人過來打聽消息。

事并不復雜,三言兩語就講清楚了。

原來是官府來人要強制征收他們馬場的馬去收割秋糧,馮二全和幾個伙計不服,跟人爭執起來。

“……沒想到那伙人伸手就打,實在是太壞了!不就是仗著有個好姐夫么?可也沒這么欺負人的吧!”

聽伙計忿忿說著,錢靈犀心中一動,看那為首之人體型肥胖,很是眼熟,“那位可是高杰高大人的小舅子,姜伯勤?”

“可不正是那個姜剝皮?就算是官府要征用,總也得你我愿。談個公的價錢才好。可他倒好,一來就要我們免費,這虧本的買賣誰愿意誰做去!馮二哥只是說了不做,就說他什么‘抗命、刁民’,這不是無理取鬧么?”

錢靈犀心中思忖一時,已經有了計較。

鄧恒這馬場因不想張揚,并沒有打出自己的名號,就是任用的劉管事也不是定國公府的人,沒有得到他的許可,自然不能打出鄧家旗號。姜伯勤定是見他們馬場新開張,后面又無根基,甚好欺負,所以才狐假虎威的想白占這個便宜。

把馮三喜喚到邊,錢靈犀低聲交待了他幾句話,馮三喜連連點頭,走到劉管事邊。

這位劉管事原本家中也是開馬場的,后來因家道中道,這才給鄧恒當了掌柜的,他到了此處倒還勤勉,可是遇到蠻不講理的姜舅爺,卻是一籌莫展。

“姜老爺,我們這馬場新開,就算是不計成本的來做這買賣,可您瞧我們這兒的馬,大半都還沒長成,又沒馴熟,怎能下地干得了重活?這若是傷了損了,這馬可就廢了!”

“我管你廢不廢!”姜伯勤吹胡子瞪眼睛,態度囂張的指著他道,“聽著,爺要用你們的馬,是抬舉你們了。別在這兒廢話連篇的,趕緊把這契約簽了,等到時候領著人馬來干活就是,再敢啰嗦,信不信爺一把火就燒了你們的馬場!”(。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