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二年,秋。
燕皇召告天下,欲禪位于嫡長子宸親王燕祈然,但鑒于宸親王一向不好的名聲,圣旨一下立即遭到了群臣反對,縱是如此,禪位大典卻一直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皇榜一出,楚蕎立即讓瀧一護送玉溪到大宛,離開了京城。
一則確實不放心玉溪一個人離開,二則是要支開瀧一,雖然他如今是她護衛,但她卻并沒有真心去信任,這等生死攸關的大事,她并不想走漏風聲。
尤其,是傳到他們的敵人耳中妤。
忠義候府的家眷讓魏老夫人以回鄉省親的名義帶出了上京,虎威堂眾將的家眷親屬也讓楚蕎秘密送離了京城,只有忠義候和鳳丞相是朝中重臣,一時間還不能離開引起對方警覺。
“現在最難的,就是鳳丞相和老候爺,當日的禪位大典他們是朝中重臣,是必須要在場的,那時候可能還走不了。”楚蕎眉眼平靜地說道。
“這個倒也不難,若是晁家人在大典上先發難了,介時一片混亂,他們要走便也是輕而易舉的事了,此事交給本王來便好。”燕笑了笑,說道柯。
楚蕎抿唇點了點頭,說道,“那好,他們就交給你,我去營救縈縈這邊,然后在西城會合一起出城。”
燕望著她,沉吟了半晌,道,“我想,縈縈交給魏景就好,你還是……先出上京為好。”她跟他們一起,免不得便要對上宸親王府的人,才剛剛經歷了喪女之痛,他們何以忍心,她再跟那個人生死敵對。
楚蕎微愣,隨即明白了什么,淡笑道,“擔心我會誤了你們大事?”
燕笑了笑,也沒多做解釋。
“放心吧,我很冷靜也很清醒,我分得清什么是我該做的,燕祈然曾經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但從帶著明珠離開王府開始,他就已經什么都不是了。”她說的平靜而斷然,連目光都無一絲悲喜起伏,“我虧欠鳳家良多,不親自營救縈縈和鳳大人出去,我也無法安心離開。”
千丈崖的悲劇,她不想再一次重演。
燕見她一臉堅執,知道再勸也是徒勞,于是道,“那你與魏景一起營救縈縈,禪位大典未時開始,未時三刻虎威堂的人會換防西城,那是咱們出城的最好時機。”
“我知道了。”楚蕎道。
正說著,沁兒面色不善地進來,一臉不悅地說道,“楚姐姐,尹沉香要見你。”
楚蕎端著茶杯的手微一僵,望了望燕和魏景,道,“你們先進里屋暫避吧。”
“不想見,我把她趕出去就行了。”沁兒道,看她這口氣,還真打算見那狐貍精嗎?
楚蕎不動聲色收拾了桌上的東西,淡淡道,“讓她進來吧!”
沁兒望了望她,心不甘情愿地出了門,沒好氣地道,“進去吧!”
尹沉香一身鵝黃襦裙,面色已沒有了多年的病態蒼白,面色紅潤,顯得靈秀可人,進了院子看到正屋之內的楚蕎,腳步頓了頓,卻還是走了進去。
“阿蕎。”
楚蕎面色平靜倒了茶,淡淡道,“坐吧!”
尹沉香小心翼翼看著她的面色,坐了下來,想要說什么,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楚蕎抿了口茶,問道,“找我什么事?”
“阿蕎……你還好嗎?”尹沉香說著,聲音不由有些顫抖哽咽。
“沒有死,還活著,很好。”楚蕎平靜回道。
尹沉香緊緊捧著手中的杯子,望著相對而座的楚蕎,眼眶有些泛紅,“對不起,阿蕎,要不是我……”
“沉香,我不尹三夫人有沒有轉告你,我不想再見你們任何人。”楚蕎面目冷然,淡淡說道,“如果她沒有告訴過你,那么我現在說清楚,請你們以后不要再見我,就算不小心碰上了,也當作陌生一樣,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也不要再跟我提過去怎么樣?”
尹沉香咬了咬唇,沉吟不語。
楚蕎面色淡然,卻也透著疏離,“如果我的話讓你難過或是不好受,我只能說抱歉,我不想提以前的事,我只想現在和以后的每一天,平平靜靜的過,不想再扯上過去。”
“我知道了。”尹沉香點了點頭,眼淚盈眶。
若非深愛刻骨,若非絕望到極致,又怎會這般不堪回首,一字一句都是痛。
兩人無聲地沉默著,誰也不再說話。
尹沉香擱下手中的茶杯,默然起身朝外走,她說,總有一天會把屬于她的都還給她。
可是走到今天這一步,她欠了她的,這一生……都還不了了。
她還不了她一個女兒,也還不了她一生的幸福。
她恍恍惚惚地出了院子,迎面碰上狼狽不堪的男子,不由止住了腳步“……溫師兄。”
溫如春面色青白,耳巴也生出胡茬,看清出來的人,一時間也愣在了那里,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卻又痛苦地咽了下去。
半晌,尹沉香舉步走來,與他擦身而過。
溫如春僵硬地站在那里,手緩緩收握成拳,分不清此刻是痛,還是恨,恨這蒼生的無情。
“沉香。”他出聲喚道。
背后的女子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卻沒有出聲。
“沉香,將來不管發生了什么,你遇到了什么,我還是我,一直等著你的我。”溫如春顫抖著聲音說道。
他無法在現在告訴她,宸親王府的那個孩子不是他們的孩子,而他們的女兒,早已命喪黃泉。
半晌,沉香沒有說話,悄然一步一步離開,遠去。
曾經,她為了能活著與這個人白頭到老,她自私地奪去了楚蕎的一切,如今這個人還在等著她,楚蕎卻已經因她,痛失所愛,心死如灰。
如今,她還有何顏面再去擁有她的幸福?
溫如春回到了清云巷,楚蕎也沒有多加追問,他要跟著他們一起,便也讓他留下了。
然而,與此同時,墨銀也將王府的一封書信送入了東籬園暖閣,燕祈然正喂著燕禳喝水,示意墨銀自己拆開看。
墨銀拆開信,掃了一眼,面色微變,道,“是溫如春的信。”
“念!”燕祈然拿著巾帕,擦了擦燕祈然嘴邊的水漬,淡淡道。“他說,明珠的事他會守口如瓶,但若王爺有朝一日為難尹沉香和國公府,他也有千百種辦法讓……楚蕎死于非命。”墨銀如實稟報道。
敢這么威脅宸親王府的人,他是不要命了嗎?
燕祈然面色了無波瀾,連看也未看一眼他手中的信。
“要不要把他……咯!”墨銀抬手,做了個滅口的動作。
“罷了,不用理他。”燕祈然冷冷道。
并非是受他威脅,而是再為難楚蕎,如今溫如春在她一邊,動了他,無疑會驚動她。
墨銀知他一向說一不二,也不再多言,只是道,“禪位大典那天,王爺真要去嗎?”
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個個如狼似虎的兄弟不知準備著些什么招數等著他去落網呢?
“那么多人等著本王去,怎好讓他們失望。”燕祈然攏了攏燕禳的襁褓,眉眼間一如往昔的云淡風輕“你留在王府,保護王府安全就是,外面的事不用管。”
“可是……”那么多的人千方百計地要把它送上死路,哪是能簡單應付的事。
“老頭子也不會做視不理,你只要確保王府上下的安全就足夠了。”燕祈然沉聲道,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墨銀沉默了片刻,垂首回道,“是!”
可是他最擔心的不是晁家,不是二皇子,也不是那些反對的朝臣,他最擔心的是清云巷的那個人,禪位大典當日京中必生動/亂,其中必然會有她的手筆。
你想要一網打盡,永絕后患,牽涉到鳳家一族,以她的性情又豈會坐視不理,因著那孩子的死,她已然恨你入骨,若再加上鳳家這一筆血仇……
他不敢去想,他們再碰上,會是個什么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