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頂點小說,
薛紹還剛剛起床,有快馬斥侯來報緊急軍情,說黑沙的突厥大軍有了新的全自動。大約有三萬左右數量的騎兵,正朝薛紹所在的駐地開挺而來,像是充作了先鋒前來為大軍開道的。按他們的腳程計算,最多明日此時將會與我軍相遇!
三萬,這個數量已是薛紹與程務挺身邊,所帶軍隊數量的十倍。在曠野和突厥人的騎兵交戰,絕對會是一場噩夢!
程務挺對此非常的警惕,馬上對薛紹道:“少帥,好漢不吃眼前虧,不如我們暫避鋒芒,退回朔州如何?”
“不退。就在這里等。”薛紹說道,“給你的親勛越騎傳令,結成鋒矢攻擊陣,隨時準備戰斗。”
“攻擊陣?!……”程務挺當場就愣住了,忙道,“少帥,程某可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和突厥人對拼,好像并非上策啊?”
“我稍安勿躁,我自有安排。”薛紹微然一笑,“再說了,真要打起來,別說是三萬,三十萬你我又會怕了么?”
“那是自然!”程務挺瞬間被薛紹激起了好勝之心,扯開喉嚨大聲吼道,“兒郎們,鋒矢大陣,準備作戰!!”
頓時一呼百應,三千越騎整齊劃一的披甲提刀翻身上馬,旌旗翻飛馬踏塵囂,戰陣很快結成,殺氣震震威勢非凡,有如銅墻鐵壁天神殺器。
薛紹駐馬靜觀,不由得心中感嘆:號令嚴明訓練有素,靜如山岳侵略如火,惡來麾下的騎兵的確是罕見的精銳之師。如今之大唐天下,恐怕也就只有薛楚玉麾下的跳蕩軍能與之相提并論……大唐必須珍惜這樣的卓越將才,必須珍惜這樣的虎狼之師才是啊!
半日后,斥侯再次回報,說突厥敵軍的三萬先鋒騎兵突然止步不前了,就停在距離我軍不到一百里的地方。
程務挺對薛紹道:“很顯然突厥人的斥侯已經偵察到了我軍的動向。因為出乎意料,所以他們才沒有貿然輕進。現在,他們肯定是回報元珍請示號令去了。”
“應該是這樣。”薛紹微然一笑,說道,“不出意料的話,我們送出的戰書也應該快要遞到元珍手上了。”
“我若是元珍,一定抓住這個機會揮師殺來,將你我生擒斬殺以除心腹大患!”程務挺不假思索的說道。
薛紹笑而不語。
程務挺滿頭霧水,“莫非你認為,元珍不會這么做?”
薛紹仍是笑而不語。
“你倒是說話呀,急煞我也!”程務挺跳腳大叫起來。
薛紹哈哈大笑,“結果稍后便知,又何必猜來猜去?”
黑沙城,新突厥汗國的南牙汗帳(相當于大唐的洛陽陪都),曾經薛紹剛剛出道之時,一戰成名之地。突厥的大汗阿史那骨篤祿一般是坐鎮于都今山的牙帳,黑沙南牙這里就交給他最信任的阿波達干,阿史德元珍來打理。
于都今山固然是突厥汗國的最高政治中樞。相比之下,黑沙城的軍事戰略地位更加重要。這里是突厥汗國面對大唐帝國的“前線總指揮部”,元珍就是這里的“最高司令官”。不僅如此,凡突厥汗國所有的兵馬元珍都有權將其征調到黑沙來,其中甚至包括可汗骨篤祿的親勛部隊,同時也是突厥汗國最精銳的騎兵,附離狼騎。
一個時辰前,五萬騎附離狼騎,剛剛抵達了黑沙城。他們的副統帥阿史德曳洛荷剛剛從敗戰養傷的統帥默啜手里接過兵權,第一次單獨帶兵出征來到黑沙。
奉的就是元珍的號令!
元珍站在大毳帳外,遠遠的看著前方一尊鐵塔似的巨漢,正大步如云虎虎生風的朝自己走來。
“曳洛荷……”元素輕念了一聲這個名字,笑了。
曳洛荷在突厥語里,就是“勇士”的意思。而阿史德曳洛荷,絕對配得上這個名字!
元珍身邊站著上百名威武不凡的猛士,全都是突厥汗國從西域各個游牧民族當中征募而來的“柘羯”騎兵。這樣的騎兵在突厥汗國的數量不少,自組建之日起就一直由元珍統率。草原上早有傳言,說柘羯騎兵的戰斗力并不比附離狼騎差多少。尤其是“個人戰斗力”,柘羯騎兵甚至還要勝過附離狼騎一籌。
這樣的傳言,自然會讓打著“高貴”與“精銳”之標簽的附離狼騎們,非常的不爽。這就使得柘羯騎兵和附離狼騎之間,有了一些“莫須有”的競爭和矛盾。
現在聽說附離的新統帥要來,柘羯騎兵們不約而同的左袒衣衫半露出結實如銅塊的肌肉,腰間的彎刀擦得格外的森亮,眼神之中流露出來的氣息也遠比平常更加的肅殺和冷酷。仿佛他們將要迎接的不是本國的一名大員,而是來自敵國的將軍。
元珍當然知道自己身邊的這些武士們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是面前帶微笑的看著大步而來的曳洛荷,一言不發。
曳洛荷帶著二十名如狼似的近衛勇士大步走到了大毳帳附近,銅鈴般的巨眼往毳帳一掃,眼前這陣勢頓時讓他心中了然。
手一揮,二十名近衛勇士停了步,曳洛荷獨自一人大步走向了元珍。
元珍身邊的柘羯騎兵們斗然之間氣勢大漲,仿佛是想要用這股子強大的氣場,幫助元珍在第一時間將這個新來的狼騎統帥,給鎮住。
但是真正等到曳洛荷走到他們面前時,這些柘羯騎兵們的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感覺到一陣寒意和慌亂,他們甚至不敢正眼去看曳洛荷,個個都像是變成了廟里的泥胎菩薩一般,只是機械而木訥的站在這里,瞬然間氣勢全無!
曳洛荷一個人的氣場,遠勝百人!
元珍笑了。
“你們不必妄自菲薄。面對手突厥汗國的第一勇士,連熊羆和虎狼都會感覺到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栗,落荒而逃。”他如同吟詩一般說道。
眾柘羯們聞言同時一驚,馬上又感覺到無邊的慚愧和恥辱。這感覺,就如同一個不自量力的頑童拿起木質的刀劍叫嚷著要去上山打虎,然后被人當眾揭穿和嘲笑了一樣。
身高不低于兩米的曳洛荷,如同一座燒燃燒著烈焰般的山丘一樣,來到了元珍的面前。
元珍面帶微笑的看著他,曳洛荷則是看著元珍的腳尖。
突然之間,曳洛荷氣勢全消并且低下了他碩大的頭臚,撫胸跪膝一拜,聲如巨雷的道:“英明偉大的阿波達干,您忠誠的仆奴回來了!”
說罷,曳洛荷雙膝跪地的匍匐向前,親吻了元珍的靴尖。
眾柘羯頓時全場石化,目瞪口呆。
“起來吧,曳洛荷。”元珍仍是淡如清風的微微一笑,說道,“你已是三軍統帥,不再是我的奴隸。”
“在曳洛荷的心中,阿波達干永遠是我的主人,是我的父兄,是我的神明!”曳洛荷用他巨大的頭臚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這才站起身來。
若論身材,可以形容元珍瘦削挺拔玉樹臨風,曳洛荷則是壯如山岳威風八面。可是眾人驚奇的發現,當他二人站在一起時,分明會有一種元珍居高臨下之感。曳洛荷就像是一條匍匐在他面前的,忠實的獵犬!
“大汗好嗎?”元珍問。
“大汗很好。他最近納娶了一個漂亮的漢人的小妾,每天心情都很不錯。”曳洛荷畢恭畢敬的答道。
元珍微然一笑,“默啜好嗎?”
“不好。”曳洛荷臉色一沉大頭搖起,說道,“他在云州大敗了一場自己還差點被薛仁貴打死,好不容易撿回半條命逃回去,又被大汗罷免了官職,兵權也落到了我的手上。現在他每天都喝到大醉,然后就用鞭子抽打他的奴隸,還殺掉了幾個侍妾。”
元珍仍是微然一笑,默啜的這些反應全在預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默啜就是那樣的一個人,性如烈火脾氣丑陋。而且,他向來就反感大汗對我元珍這個“外人”太過信任和倚重。
“阿波達干,我們什么時候出兵打唐朝?”曳洛荷沉聲道,“如果這一次,我能輔佐阿波達干打下幾座城池、殺他幾個唐朝的官員將軍,也好讓默啜閉嘴死心!”
“我知道你急于立功,來保住自己的兵權和帥位。”元珍微然一笑,說道,“這也正是我調你來的原因。”
曳洛荷頓時喜笑顏開,大嘴一咧如同獅子張開了血盆大口。
“但是現在,你必須要領兵回于都今山了。”元珍突然說道。
“啊?”曳洛荷猛的一怔,沒反應過來。
“沒聽清楚嗎?”元素眉頭微皺。
“這……”曳洛荷愣愣的眨了眨眼睛,“阿波達干,我率五萬附離狼騎不遠千里而來,專為阿波達干效力。現在,說走就走?這仗,不打了?”
元珍的臉色稍稍一沉,“這話如果是大汗問的,我會回答。如果是你自己想問的……”
“嘭”的一聲,曳洛荷突然一下雙膝跪倒在地拼命磕頭,“曳洛荷不敢質疑阿波達干的號令,我這就領兵回去!……請尊貴的主人饒恕你無知的奴仆!”
“算了,你起來吧!”元珍淡淡的道,“回去之后你告訴大汗,就說戰機已失,此役不可展開。”
“是!”曳洛荷二話不說,起身就準備走。
“你等一下。”元珍想了一想,將一封書信拿出來遞給曳洛荷,說道,“把這份書信拿去給大汗過目。他看了自然會明白,也就不會責怪任何人了。”
“是!”曳洛荷接過書信,表情木訥且帶著一絲懼意,一個字也不敢再多說。
元珍笑了,“你不識字,但你怎么就不問一下,這是一封什么樣的書信?”
“奴仆不該問的,就不能問!”
“但是附離狼騎的副帥,必須問。”元珍微笑道,“這是薛紹剛剛派人送來的戰書。他本人和程務挺,率三千騎兵就在距離我們的先鋒部隊,不到一百里的地方駐扎。”
“薛紹?戰書?三千騎兵?”曳洛荷頓時又來了精神,“那我們為什么不去跟他們干一場?若能殺了薛紹和惡來,絕對是大功一件!”
“這些,可就真的不是你應該問的了。我一時也跟你解釋不清。”元珍笑道,“你就照實回報大汗就是了。”
“……”曳洛荷輪著銅鈴大眼怔了半晌,撫胸彎腰一拜,“是!”
然后,他虎步流云的轉身就走了,如同一座烈焰燃燒的山丘。
元珍看著曳洛荷的背影,輕吁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抹玩味的微笑,輕言自語道:“薛紹啊薛紹,單憑你一封三言兩語的戰書,就讓我籌劃良久的計劃毀于一旦,二十萬整戈待旦的突厥大軍打道回府……今日我便送你一份大禮;改日,你一定會還回來的!”
次日。
斥侯回報,對峙于百里之外三萬突厥騎兵,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撤了。馬上再有回報,說黑沙城那邊剛剛聚集起來的大批軍隊,也正在依次譴散。尤其是剛剛從北方于都今山趕來的數萬附離狼騎,剛剛抵達黑沙馬上就轉身北回了,幾乎都沒來得及吃上一頓飯。
聽到這些消息,薛紹笑了,程務挺則是徹底的愣了。
“這仗,當真就不打了?”程務挺驚道。
“當然。”薛紹輕吁了一口氣,“現在,我們可以回長安了!”
“這都是為什么?!”程務挺百思不得其解的驚問道,“我怎么感覺,你和元珍之間總有默契?你們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雖然打多次交道了,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元珍,更談不上了解。所以這不是默契,而是一種共識。”薛紹說道。
“怎樣的共識?”程務挺不舍的追問。
“知兵者,不好戰。”
程務挺雙眉緊皺,“愿求詳解?”
薛紹笑道:“兵者民之司命。身為一名統帥,不會輕易發動戰爭,尤其是沒有太多勝算、打贏了也撈不到太多好處的戰爭。”
“這類似的話,裴公在世之時也經常說起。”程務挺說道,“如此說來,你和元珍都一致認為,現在這場仗如果打了起來,對大唐和突厥都沒有好處?”
“是的。”薛紹說道,“大唐就不必說了,如今正值朝堂動蕩江南叛亂。對突厥而言,他們原本是盯著你和朔代。他們迫切希望惡來和朝廷反目,至少元珍相信武太后把持的大唐朝廷一定不會放過你。這樣一來,大唐的北部防線必然出現漏洞,他們便有機可趁了。”
“哦!……我說呢!”程務挺恍然大悟的拍了拍額頭,“于是當元珍看到我和少帥一同出現在這里,少帥還主動下了戰書,他心里就已經明白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于是,他的軍事計劃也就只能取消了?”
“是的。”薛紹微然一笑,說道,“他肯定沒有料到,朝廷會派我薛紹來巡視河北。他更加低估了,惡來的深銘大義和忠心為國!”
“哈哈哈!”程務挺放聲的大笑,“什么深銘大義、忠心為國,少帥你不用往我臉上貼金。如果不是你來巡視河北,換作是別的任何一個人……孰難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