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瞅了爹一眼,沒直面回答,只道:“小蓮妹妹受了委屈,我做哥哥的添些陪嫁給她也是應該的。雖然眼下沒那許多錢,往后掙了還太爺爺。”
他雖然不知太爺爺為什么這樣做,想來一定有他的道理,因此沒像爹一樣不依。
林太爺聽了欣慰點頭。
林大頭罵兒子道:“敗家子!有錢也不能這么花。”
林太爺氣得喝道:“瞅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兩千兩銀子就把你心疼成這樣。你這是怪我多管閑事?你想娶魏家姑娘做兒媳婦?”
林大頭聽了不敢吭聲。
林太爺又問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寧愿出銀子也不想讓秋生娶魏家姑娘?”
林大頭忙問“為什么?”
為了這事,媳婦被大舅哥和嫂子埋怨的什么似的呢。
林太爺先沒回答,而是問道:“你這么中意黃家閨女,不光是看她們能干吧?還看中了黃老實人實在,馮氏雖然不大會說話,也是個本分要強的人。跟這樣的人家結親,心里踏實。你再看看魏家人——”
林大頭便苦笑起來。
林太爺接著道:“小蓮的事,他怎么怪我林家都說得過去,把杜鵑那丫頭扯進來沒頭沒臉地罵,這樣人誰敢沾?好賴不分吶!再說了,這兩家結親,圖的就是個和氣喜慶;趁人之危,逼親,這是親戚該干的事兒?就這樣的人家,娶了他閨女,往后別想安生!”
他還有句話當著大頭媳婦沒好說的,就是小芳不是個安分的姑娘,他不知道就算了。既知道了,就不容她進門。
大頭媳婦聽了使勁垂頭。
林大頭見媳婦難堪,忙賠笑道:“爺爺,從先大舅哥他們不是這樣的,這還不是你重孫子出息了,‘一家養兒百家求’了。”
林太爺毫不留情地說道:“什么出息了!還不是看你家過好了,就露出這副嘴臉。那也不能用這些手段。黃家就住你隔壁。你家過得怎么樣,他們不清楚?幾個閨女長得跟花兒一樣,跟男娃子一樣上山下地,什么活不做!人家怎不上趕著來求你呢?倒是你求了人家多少年。這人哪,一定要有志氣。沒志氣再好都沒用!”
眾兒孫紛紛點頭贊同。
林大頭頹然嘆氣,再說不出話來。
林太爺瞅了大頭媳婦一眼,又對林大頭道:“我曉得你心里叫屈,說老五家的八斤闖了禍,怎么要你們出銀子。我這么安排是有講究的:一來他們盯上了秋生和春生。揪住這機會不會放手的。你還不能撒手不管,誰讓你媳婦是他們妹子呢。二來好歹那是你媳婦娘家,你媳婦為你生了四個大兒子,養的也好,這功勞大的很。這銀子是你兒子幫你媳婦出的。為了這事,她被娘家人埋怨。多給些銀子是幫她長臉撐腰,也讓她安心。你還不樂意了。平常不是最疼媳婦的么?”
林大頭聽了一怔,瞅了媳婦一眼。嘀咕道:“樂是樂意,就是太多了點。”
他一想起那銀子心里就疼,簡直像挖他的肉。
他可不是沒見識、沒出息,他也曉得算賬,知道祖宗手里有財。當年林家陸續出手一大批金絲楠木,又將家里現有的金絲楠木家具獻給皇家,就不知得了多少銀子。可是他有自己的算法:哪怕林家有幾十萬,幾十個重孫分,分到他春兒頭上,也只有一萬。一萬兩讓出兩千兩。他能不心疼?
大頭媳婦聽后痛哭了起來。
林春忙走過去輕聲安慰娘。
林太爺看著孫媳婦,老眼微瞇。
他才不在乎這點銀子呢。他就是要用銀子砸魏家,還指出這銀子必須由林大頭家出。由林春還,特意指明林春這是為他娘出的銀子。他就是要讓孫媳婦心疼銀子、心疼兒子,然后對娘家憤恨、心冷。
老太爺意圖很明顯,他是厭棄魏家了,又擔心大頭媳婦顧忌親情,拉不下情面,所以才使了這一招,令她和娘家哥嫂離心。
這一招很管用,大頭媳婦對哥嫂的憤恨當場飆升。
痛哭一會,抹著淚道:“爺爺,那這銀子也不能叫春兒一個人出,秋生和夏生也該分擔些。”
兒子才十幾歲,還沒掙一個錢呢,倒背了一身債。
秋生和夏生急忙點頭,說他們該分擔的。
老太爺道:“不叫秋生和夏生出,這是對春兒的磨練。”
那模樣,仿佛讓林春還錢是多大的榮耀似的。
他曉得大頭兩口子偏愛林春,偏要他出!
這話不亞于火上澆油,大頭媳婦哭得更厲害了,心里火氣蹭蹭上升——娘家再好,那也比不上兒子不是!
林春聽了咧咧嘴,想了想還是道:“二舅母本來要五百兩,聽大伯一口答應了,就改成兩千了。太爺爺,咱們任憑他們要,好像不大好呢。”
老太爺輕笑道:“是不好。可那不是你親娘舅嗎,換上別人我能這么傻?”
大頭媳婦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氣死。
林春扶著娘的手臂緊了一分,瞅著太爺爺十分疑惑。
林老太太這時發話了,溫聲道:“大頭媳婦,你嫁到林家來幾十年,大頭對你是沒話說。你公婆去的早,你在家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來沒受過當兒媳婦的苦處。雖然你姓魏,不能忘本,可也不能不顧兒子。將來是兒子給你撐腰,不是娘家人給你撐腰……”
大頭媳婦唯有點頭。
這樣的娘家,她還能指望嗎?
從西廂出來后,大頭媳婦心里平靜了許多,見了娘家人沒了笑臉,也沒了之前的親熱,連小蓮也懶得去管了。
林春去隔壁告訴杜鵑這消息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跟隔壁林家人來人往相比,黃家院里有些安靜。許是受之前事情的影響。大家也知道馮氏生氣,就不好待在這邊。連小女娃們也散去了,唯有杜鵑和黃鸝蹲在院墻根下,手里拿著小鋤頭,正栽菜秧子。
林春進去,發現九兒也在,正蹲在杜鵑身邊和她說笑。
林春沒有像以前那樣覺得習以為常。而是深深地看了九兒一眼,問道:“什么時候來的?”
九兒仰頭笑道:“才來。我前腳進來你后腳就跟來了。”
杜鵑就看著林春問道:“都說妥了?”
林春點點頭,將舅舅舅母的要求說了。
聽說魏家要了兩千兩銀子,杜鵑一呆。
好吧,她承認被“兩千兩”給震住了。誰讓她這輩子一直呆在山里,沒見過世面呢,去年精心炒的極品野茶,每斤才賣八兩、五兩銀子。
這林春二舅母可真敢要!
杜鵑敢打賭:她怕是都沒見過整十兩那么大塊的銀子。
這還不算,接著又說小蓮要嫁給八斤。才真驚呆了她。
“那要小蓮怎么面對?”
林春一臉煩躁,道:“可不是。我去找二舅和二舅母,叫他們別把小蓮妹妹嫁過來——有那些銀子辦嫁妝,哪尋不到一個好人家。可他們不聽,倒說了我一頓。”
當時二舅母說,既心疼妹妹。就娶她好了;不肯娶她,還跑來賣好,就是來看妹妹笑話的。還說。小蓮這輩子過不好,都是他害得。
他氣得扭頭就走。
九兒不耐煩道:“他們愛怎么樣隨他們自己。”
林春抿嘴不語。
杜鵑白了九兒一眼道:“小蓮到底是他表妹。要是桂香,你也不管?”說完覺得不妥,想收回已經來不及了。
九兒卻沒在意,瞪眼道:“我姑姑和姑父才不像他那個舅舅舅母呢。真要那樣,我爺爺就管不著,王家爺爺也會管的。”
沉默了一會,林春又說了秋生的事。
這下杜鵑就很意外了,她以為秋生娶定了小芳呢。
“那你娘不是好難過?你舅母肯定怪她不顧娘家。”
“正是。不過他們也沒法子,太爺爺作主了。誰也不敢說什么。杜鵑,回頭……等人都走了,讓嬸子去跟我娘說說話。安慰安慰她。今天我娘都氣哭了呢。”
杜鵑點頭。
九兒聽他們說這些親事什么的,有些發呆。直到林春說完了,拉他走,他還在愣神呢。
兩人走出黃家院子,九兒看了林春一眼,欲言又止。
林春便停住腳,道:“說吧,什么事?”
九兒這樣子,肯定是有話說。在這不說,等去了林家,到處都是人,更不方便說了。
九兒深吸一口氣,認真道:“我想請爹娘上黃家提親。”
林春渾身一震,立即道:“不成!”
九兒詫異極了,問:“為什么不成?”
緊接著便皺眉道:“春生,難道你也想……”
林春搖頭道:“沒有。我沒有想,但是你也不能想。”
九兒聽說他沒想去黃家提親,心里松了口氣,對于其他的話便不在意了,笑道:“哦,這可怪了,我怎么就不能想了?”
林春認真道:“你想也得不到的。”
九兒收了笑容,盯著他問“這話什么意思?”
林春也深吸一口氣,似在平息心中的不安,然后輕聲道:“九兒……哥哥,杜鵑平常對你怎么樣,你心里應該有數,她不會答應這門親的。你讓大伯和大伯娘請媒人上門,不是讓她為難么?回頭她推拒了,惹大伯娘心里不痛快,村里人更要傳她的閑話了。五嬸嬸怎么說她的,你都忘了?”
九兒呆住了,問:“你怎么知道她不會答應?”
林春沉默,心道,沒有人比我更知道的了。
可是,他要怎么跟九兒說?
九兒等不到回答,自己道:“是不是杜鵑沒答應你?她把你當哥哥一樣,沒想到其他,也難怪。我就不同了。”
林春聽了面色古怪地看向九兒。
只見他面色微紅,嘴角含笑,魁偉壯實的一個大小子,愣是讓他有了“溫柔”的感覺。不禁心里涌起異樣的滋味,說不清,道不明,似嫉妒,更像不安,還有些煩躁。
他再次提醒道:“她不會答應你的。”
九兒反問道:“她告訴你的?”
林春猶豫,應該算是吧。
雖然杜鵑沒有具體針對九兒,但她說她在等前世的夫君。他和九兒一直就在她身邊,若她的夫君是他們其中一個的話,她早該察覺了。
所以他就說道:“杜鵑很大方,真要是對你有……別的心思,一定會表露出來的。我就沒覺得她對你有不同。”
九兒嘲笑道:“女娃兒的心思你不懂。你當她臉皮跟你二舅母一樣厚啊!就有這樣的心思,那也不能讓人發現了。我不上門求親,難道要等她請媒人來林家求親?”
林春見他一副很了解女娃兒的模樣,嘴抽了抽。
這家伙死腦筋,真是很煩人。
可他又不能不管,因此努力勸說他。
九兒越詫異了,問道:“你為何不讓我去?成不成的,求過不就知道了。真不成的話,我也不會怪她。”
林春聽他這樣說,靈機一動,便道:“那你等過幾年再上門。杜鵑說她不到十八歲是不會成親的。”
九兒見他竟然允許了,大喜,忙點頭道:“這我還不知道。我這樣著急,也是怕再有八斤那樣的混賬欺負她。她要是跟我定親了,人家就不敢欺負她了。還有,我想要去投軍,走之前把親事定下來,我心里也能安生些。”
這下林春可沒話說了。
九兒見他面色又沉了下來,實在摸不清他心里想什么,因此問道:“春生,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一直攔我?咱們兄弟,有什么話不能敞開了說?”
林春道:“不是我不讓你去,我是怕你這么鬧起來,讓杜鵑難做,回頭她又要被人說閑話。”
九兒道:“那怎么辦?我是一定要提親的。”
笑話,不試試就退縮,這是他林陽生的風格嗎?
林春把心一橫,道:“你先悄悄地找杜鵑問問吧。她要是樂意,你再跟大伯和大伯娘說,請了媒人去提親;她要是不樂意,你就別折騰她了,省得引一堆閑言碎語。”
九兒一呆,心里就不是滋味起來。
春生似乎知道他會被杜鵑拒絕,所以擔心他的舉動給杜鵑帶來麻煩,才一直攔阻他。
他便悶悶地問:“我要怎么問她?”
這可是大事,得背著人,又不能讓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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