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蘇醒,太子納良娣,太子即將選妃,這一樁樁的喜事,驅散了前些日子的晦氣污氣和濁氣,在等待太子妃大選那天的帝都,似乎一切平靜和祥。
城墻坍塌,如泫瑾楓說的,算不得大事。因為太子處理及時,將屎盆子扣在長風造頭上,常豪更向工造司致歉,賠償白銀五千兩。工造司收回一直由長風造包辦的,維修城墻城樓的工權,正式下公文給各家造行,這回都可爭一爭,只要開價合理,卓越規劃,能達到工造司的監審標準,他們會擇最優選用,而不看造行規模。
這本公文對平民百姓而言不痛不癢,對整個建筑工造業卻如一塊大石,激起千層浪,意味著北大榮長風獨大的格局徹底不復。
從百年老例白羊祭被神仙樓打破,短短兩年時間,造行霸主常氏的威風再不比以往。瘦死的駱駝雖然比馬大,但馬撒開四蹄跑起來的時候,駱駝只留在原地腐爛而已。而常豪這個人剛愎自用,又沒有常海的才能,只重對高官和貴族們的外交,不重長風造自身管理,養出大批怠工惰匠,觀念老套不改,新人難展抱負,造成口碑不好信用不良,漸漸失去民造市場。
即便已經到了那地步,常豪仍不重視,以為吃官造一碗飯就夠自己發財的了。但官造還有齊天爭,比起長風人才流失嚴重的形勢,迄今仍在江南的齊天造主顯然是相當具有實力的人物,而活動于帝都的那位齊天三把手歐陽吐霧也是厲害的兩手抓,本身是大匠造,憑實力為基礎。再建立人脈,如虎添翼。所以,長風痛失了好幾個大工程,還是在它原本的勢力范圍。
蘭生擔當老二的工造行會,出于北造聯合利益的考慮。曾提出幫助長風,卻被常豪斷然拒絕。常豪認為,比起隔江的強鄰,家里出虎更棘手。
結果,城墻工程經由太子為首,一道道好處撈下。到長風已如履薄冰。維護金每月拿得不少,本該抓緊時機補劣質磚,常豪貪婪不甘心,非要克扣朝廷下發的這筆錢,終于令得東窗事發。城墻是帝都門面。現在塌成豆腐渣,太子不可能負責,幫太子參謀的安鵠不可能負責,工造司和發錢的少府也不可能負責,只有民造長風,既非官,也非貴,最適合當替死鬼。所有的矛頭一致指向長風。一致批判常豪,讓常豪有口難言,自認倒霉罰了錢。又交出這份肥工。
但常豪大概沒想到的是,這并非是能賠錢就了的事。如今,工造司共邀北榮其它民造參與官造項目,長風最后的優勢也不存了,潰散就在朝夕之間。所以,這份公文終于令常豪意識到長風此時面臨的危機。心急火燎向各造行發信,要求召開緊急會議。
不過。現實不就這樣嘛,運氣總在不著急的那方。
居安造的蘭大姑娘說家里有急事不能與會。憑蘭大姑娘改了行規才能賺得盆滿缽滿的樂和等幾位造主,也紛說抽不出身。今日的民造業,以居安為榜樣,各造行鼓勵匠人們百花齊放,形成正面積極的良性競爭,同時尋求共同發展,創造新技術和開發造藝的大潮流大環境,已經無人愿意倒退回去,也可以對長風堅決說聲不,再不怕被長風穿小鞋,連小魚小蝦都吃不到。
這樣平靜和祥的好日子,常豪召開的會議可以不去,卻適合拜訪一下同行。蘭生一大早就收到三張帖子,分別為樂福造主樂和,巧林造主邱穆,沐陽造主雷衡。
巧林和沐陽兩家很早以前就給長風排擠了出去,在外郡縣勉強維持。因為樂和與兩家曾有交情,民造業大有改善后,不再受長風約束,所以又將老友找來幫忙。邱穆和雷衡雖是巧林沐陽二代的年青少主,手藝著實不錯之外,也頗有遠見,與蘭生一拍即合,常來常往。
后來,四造成為北榮最大,聯合之力遠大于齊天。
蘭生在爾月庭的湖畔船屋招待三人,用過簡便的午膳后,茶點準備得份外精心,但吸引不了樂和他們。吸引三人的,當然是船屋的建造。
高出湖面的一處陋坡,原來只長蘆葦的那片荒涼,卻讓蘭生造成了木堤船臺。臺堤貼碧波瓷,上建楓木船屋;船欄保留了原木樹皮的外觀,屋體采用清漆平板,特顯漂亮的木紋;又以蘆葦繪的長陶條做成可翻折的擋風窗板,不單一,不雜亂,與自然風光契合。船屋三面奇特的交疊窗,窗打開的方式也奇特,往上推,遠看就似升起白帆。碧波,蘆葦,白帆,讓船屋仿佛行在蘆葦蕩里,延續了湖的界限。
為了伸窗,船屋很高,讓里面顯得很寬敞。外觀的木條在屋里看不出來,貼了水紋的明亮墻紙,同時可以反射最多的自然光。屋中開放式兩層,一層配備小廚房和洗手間,以及客居臥房,二半層為敞亮的工作室,能看到最美的一片湖色和飛鳥。
三人從遠看到近,從外看到里,一處不漏。為船屋獨有的造型而贊嘆,又為屋里的怪硬件設施而驚奇,雖有好不明白不認同的地方,但對蘭生最喜歡放入的空間和光感十分受教。畢竟,兩者都能帶來心情的舒暢和愉快,與思想的差異少密切關聯。
樂和是最早和蘭生合作的,六皇子府的士樓仕樓更是他親自督建,再看到新奇的設計,已是見怪不怪,完全不似邱穆和雷衡這兩個頭回來作客的,興奮得坐不下來。
“蘭大姑娘可收到常豪的帖子?”他不管那兩個后輩,先問蘭生。
“收到了。”蘭生也不管各處轉悠的人,“就是今天吧。樂造主怎么沒去?突然來我這兒,叫人措手不及。”
“你自己都不去,還問我?”樂和笑道。
“我府里有事,這幾日不能脫身。”真的。不是找借口。
泫瑾楓終于答應搬去爾日庭,但猜怎么?每晚洗漱之后才過去,每天一早就過來吃飯,再待到晚上臨睡前。理由和豌豆一樣,要她加造洗手間,否則只能用她這兒的。但居安造人手緊缺,想要早點清靜,她必須親力親為,指導工人們怎么建,根本走不開。
樂和卻一臉不信,但道,“其實不用去也知道常豪要說什么,無非就是老一套,一邊要挾一邊給點甜頭,想讓我們補足他五千兩罰銀的缺。”
“工造司每年撥銀三千修護城墻,長風也包了十年的工權,賺得銀子不見他跟我們分,憑什么要我們補長風的虧損。”蘭生一向不買常豪的賬,不太關心他的老一套,“應該不至于那么厚臉皮。”
“常豪除了厚臉皮,還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正研究伸窗的雷衡語氣不屑。他爹讓長風逐出了帝都,但他卻對長風沒有私仇,只是看不上常豪那副欺軟怕硬的做派。
“五雷說得對,我瞧常豪可能連釘子都敲不好。”邱穆中等個頭,小胖,從小跟父輩學藝,一雙特大的手,外號胖獺。
“當造主也未必要會手藝。”樂和就非匠籍出身,只不過這么多年的經驗擺著,又是肯出苦的人。
“我也敲不好一根釘。”蘭生當年跟褐四學敲第一根地樁,現在仍是屬于初學者水平。她能讓想象力飛翔,能踏實又精確的制圖,但讓她砌墻或上瓦,她就手笨了。怎么努力也趕不上熟手工,才能實在有限。
樂和好笑瞅她一眼,“蘭大姑娘雖不會敲釘子,卻總能讓居安造造出一鳴驚人的房子來。聽說蜂橘屋這回是無梁磚拼坡面頂?”
“胖獺,聽到沒?蘭大姑娘真要造無梁頂。”雷衡外號五雷,瘦竿高,一張長臉,和邱穆拜互相的爹為師,憋口氣要重振父輩事業。
“我又沒說不信,只是你沒弄清楚重點,無梁的頂好造,無梁的磚頂才是首創。”好兄弟說話當然不會兜圈子,邱穆對靠窗的水龍頭有興趣,一轉出水呢。
“不是我想的,是常海的女兒伊婷姑娘構想,俗話說虎父無犬女。”蘭生不想偏了話題,“不過我們不去赴會也好,省得跟豪爺唱對臺,影響其他造主的決定。”
樂和如今底氣足,“蘭大姑娘謙虛,你是行會實際上的行首。你不應邀,誰又會出席?在常氏本家那些老頑固看來,常海無霸氣,其實恰恰是長風造能挺住的原因。”
蘭生對常海印象不差,“他憑實力,也講實力,能令伙伴和對手都佩服。人心所向的凝聚力,是霸道產生的懼服力無法比擬的。他卸任也好,對付常豪,我就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了。”
“海主在,再加上蘭主,不會是勢不兩立的局面。”樂和在常沫手下討活艱難,跟常海的時間雖短得眨眼就過,卻發現他還是比較公正的,畢竟長風造主不好當,很多祖宗規矩要守,很多長輩的話要聽,還有長老外家要權衡,自家分支要防備。
說著,樂和對船屋外的仆從作個手勢,人立刻就跑。
干嗎去?
報信去!
蘭生看在眼里,神情刁刁,恐怕常豪今日要對著空無一人的包間大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