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寧遠伯爺的軍馬比起來,這兩支人馬可是距離我們算得上近在咫尺!”碩托的話算是說出來了在場的大多數滿洲親貴們的心聲!
不論是隱隱然奉多爾袞為主的塔山系人馬,還是剛剛喘息已定的阿巴泰,不由得都在眼中露出了一絲惶恐和畏懼。
他們都是與這兩支軍隊交過手的人,對于這兩支軍隊的可怕戰斗力算得上有所了解。
塔山系的將領們想到當日吳三桂所部關寧軍在鋪天蓋地炮火之下不斷的向自家陣地猛沖過來,那些士兵和低級軍官只要稍有遲疑退卻立刻會被周圍的兵士將領就地正法的情形,便是八旗滿洲軍紀嚴苛,也不由得兩腿戰戰。
臉上剛剛恢復了些血色的阿巴泰,瞬間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那些京營兵馬,一列列的騎兵排著隊朝著他的騎兵步兵猛撲過來的情景,已經是他今生不斷的噩夢了。一路將他的數萬人馬從魯南一直追殺到了京畿地區,將威武雄壯的饒余貝勒活活的給蹂躪成了一條喪家犬!
塔山系將領腦子里也在給吳三桂羅列著戰績:在遼西大戰后期,雖然大家都看得出吳三桂的出工不出力,但是他仍舊是攻克了塔山,攻克了松山堡。一直追著多爾袞的人馬到錦州。若不是廣寧那面解決了洪承疇,怕是吳三桂早已血洗了錦州。
而以代善為首的留守盛京的一群王公大臣,則是心中惴惴的感謝著當日佛庫倫女神顯靈,降下了那場暴雪,將吳三桂和施郎兩個蠻子阻擋在遼陽。雖然說造成了一場場的春澇,甚至是洪水,但是比起被人兵臨城下來。這種災害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京營也好,吳三桂的寧遠軍也罷。雖然算得上崇禎手下較為精銳兇悍之兵,然皆不足為據!”洪承疇秉承了歷代讀書人開篇做文章的特點。語不驚人死不休,完全是個標題黨的作風。
他這話,頓時讓還在恐懼與擔心之中的眾人橫眉立目以對,許多人在心中暗自叫罵,你這個尼堪!倒是要看看你該如何收場!
“這二者雖然算得上是強兵,然皆不足慮!”洪承疇很是享受的重復過一遍自己的話,在眾人關注的目光里繼續為黃太吉等人條分縷析。
“這兩部雖然占據了三分之二,但是。京營皆是勛貴紈绔子弟,雖然跟著李守漢作戰驍勇,但是離了李守漢,就沒什么進取心。而且流賊猖獗,崇禎需要一支軍隊拱衛京師,所以京營不可能調到遼東作戰。頂多在京師左近為崇禎訓練新軍以彈壓各地軍鎮罷了!”
“至于說同我大清軍馬對峙于寧遠的吳三桂所部,更是不足多慮。此人心中所思所想頗多,然為大將者,若是心中牽掛多了,勢必分神。所以。臣以為,莫說是吳三桂眼下無力北上,便是有。此人也是同袁紹一樣,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義!”
“洪先生,如何說吳長伯此人此時無力北上與我大清對陣?”聽得洪承疇暗中幫助自己推廣了一下三國演義,黃太吉不由得暗自欣喜,口中少不得要與洪承疇一唱一和的搭檔一番。
“皇上。”洪承疇雖然沒有滿清官服,但是仍舊照著滿洲官員的禮數給黃太吉行禮。“以臣看來,吳三桂此人剛剛接手了李守漢存儲于寧遠、山海關等處的大批錢糧甲杖物資,正依托這些錢糧物資為本錢。大力在內部吞并消化其他勢力派別,自家的麻煩還來不及處置。哪有心情來打我們?更何況,吳三桂是無利不起早之人。北上作戰,又有什么好處給他?沒有好處,他哪來的那個勁頭找我們拼命。”
原來如此!洪承疇的一席話,說得在場眾人無不是喜笑顏開。這些話,聽得雖然都是匪夷所思,但是仔細想想,卻也都是入情入理之言。
“洪先生,倘若是寧遠伯引大軍前來,那吳三桂所部豈不是依舊要被其節制?”多爾袞有意識的給洪承疇指了一條路。
“不會!”洪承疇似乎是抱定了一語驚人的宗旨,每次都是拋出一個令人驚詫的結論,然后再緩緩的把自己的論據一一擺出來。
“皇上,睿王爺,臣在南朝之時,也曾與寧遠伯有過交往。對其人其君算得上有所了解。其人雖已封為伯爵,又有大功于國。但是在南朝臣僚眼中,依舊不過是一個南中土司罷了!”
“其軍雖號為南粵軍,然以南中為其根本之地,兵馬錢糧器械皆來源于此。然南中本為化外之地,李守漢一統不過二十年,根基尚不穩固,且不行仁義,每以法度治之。濫行秦法,殺戮過多民間積怨甚多。今李守漢北上勞而無功,且久不在南中,國中必有叛亂,雖不太可能覆其根基,但是也可使其元氣大傷。”
“臣當年便曾聽聞,寧遠伯當年第一次北上,國內便有變亂發生,雖然被李守漢強力鎮壓,卻也是令其手忙腳亂。第二次北上,雖然被冊封為伯爵,但是南下之時,更是與鄭芝龍等人幾乎做出事來!回到順化老巢之后,不久便與鄭芝龍大戰一場!”
“臣聞南中之地化外蠻夷甚多,不服李守漢者甚眾。之前李守漢全憑暴秦之法強壓,勉強算得上海內平靜。但是,他本人出來久了后院起火,卻也是一個魔咒。第二次北上抗拒王師時,雖然僥幸國內未曾出事,那是因為有第一次的教訓,國內諸多豪強勢力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沒事。而這一次則不同。李守漢出世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旗號在我大清面前已經被撕扯的粉碎!不但他的長女被睿親王擊傷,光南粵軍先后就損失了將近五千人,在齊魯各處,寧遠伯本人更是被饒余貝勒兵馬耍的團團轉,牽著鼻子四處游蕩。這么大的敗仗傳回南中,那些心有不甘的人會忍得住嗎?南中之地必然為秦末大亂之勢。縱然平定。李守漢也會元氣大傷。”
“以臣對南朝的了解,南朝內有此三患,已經是燈盡油枯之象。便是寧遠伯不惜錢糧的供奉。奈何氣數已盡。想來超不過五年,大明江山便是山崩地裂。只怕到那時。我大清兵馬已經入關,寧遠伯兀自手忙腳亂的收拾根本之地。待陛下在京城皇極殿中安坐之時,寧遠伯也只得上表稱臣,請皇上冊封他鎮守南中才是!”
“所以,以臣愚見,皇上的休養生息整頓兵馬,實為圣明之舉!”
洪承疇雖然以一個新歸順的降人身份說話有些尷尬,但是他在明朝時的身份。卻令在場的王公大臣們在內心有著那么一絲自慚形穢的自卑心理。他既然都贊同黃太吉的休養生息之法,那別人還有什么可以說的?
于是,十王亭前的話題,便從是繼續擴大戰果,轉移到了如何消化勝利果實,養好傷口以利再戰了。
不過,圍繞著如何進行休養生息,八旗的旗主王爺又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意見。
一派,是以皇帝黃太吉為首,兩黃旗和正藍旗的不少王爺貝勒隨聲附和。主張將繳獲的錢糧用于恢復遼陽等處的高爐和工場,同時調動各旗人丁到遼南各地進行屯田,積聚了足夠的糧草之后便可以隨時揮師南下了。
這是主張玩重工業恢復軍工生產。以軍工生產帶動經濟恢復的一派。
相比較這一派,多爾袞的主張則是誘人得多。
“皇上,肅親王,洪先生,范先生,如今盛京城中糧價幾何,各位可曾知曉?我八旗各部那些奴才們家中存糧有多少,各位可曾知曉?”
多爾袞率先拋出了一個重磅的問題,丟在了黃太吉的面前。
“奴才以為。皇上所說的恢復遼陽等處的冶鐵煉鋼爐,恢復各處的工場以打造兵器。甚為穩妥。但是,皇上。奴才一點愚見,再好的兵器如果沒有人,要他何用?”
多爾袞的主張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黃太吉坐在寶座上冷眼觀察著,贊同多爾袞主張的人,除了他們兄弟所直轄的兩白旗外,兩紅旗,鑲藍旗,八旗蒙古、漢軍旗,甚至是自己父子所統領的兩黃旗與正藍旗也有不少人隨聲附和。不由得讓他心中一陣絞痛。
“不能再讓這個阿巴亥的狗雜種繼續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朕就真的成了梁山泊上的晁蓋了,早晚有一天被這個狗雜種給算計了!”看著多爾袞侃侃而談的嘴臉,黃太吉恍惚間也聽不到他在說些什么,只管想著自己的心事。
在他的書案上,擺放著一份稟帖,里面羅列了自從遼西走廊開戰以來,那些索倫人在大清兵馬空虛時在大清背后的所作所為。眼下,索倫人在他們的頭目博穆博果爾的統領下,隱隱然已經占據了整個黑龍江流域,并且不時地有游騎成群結隊的到松花江流域的村莊之中進行襲擾,不斷的將遼賊們的老弱婦孺變成他們的戰利品。
黃太吉早已經有了肅清背后的念頭。只是礙于當面的明軍大隊人馬在,不敢輕易調動人馬,如今與明軍的大戰暫且告一段落,正好可以讓那些索倫蠻子知道誰才是這遼東大地的王者!
“這一次,一定要朕自己去!用索倫人的頭顱和鮮血來重振朕的威望!”
當日廷議時,黃太吉只是稍稍表露出了準備御駕親征的意思,就遭到了多爾袞的強烈反對,他的主張也是很光明正大,索倫蠻夷不過疥癬之疾,遣一上將伐之即可。皇上乃是大清之主,萬金之軀豈可輕動?奴才不才,愿為皇上分憂。
越聽這話,黃太吉越覺得像是宋江對晁蓋說得話!
努力從自己的思緒之中抽出身來,黃太吉將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正在那里侃侃而談的多爾袞身上。
“方才洪先生所言,收人心,重商賈,本王以為極是。遼東苦寒之地,糧食布匹等物全賴商賈輸入。可是如果我們只有生金、虎骨等物給商人,如何能夠換得回足以支應數百萬軍民包衣的糧食布匹等物?”
多爾袞的這個話,頓時讓黃太吉等人精神為之一振。
多爾袞他既然如此說,想必心中已經有了法子!
“睿王爺,莫非您有什么可以讓我大清軍民豐衣足食的法子?”范文程忙不迭的替主子拍了一記多爾袞的馬屁。
多爾袞好整以暇的享受了一番眾人的如潮諛辭。命身邊跟隨的護衛到外面去取了幾樣東西來羅列在眾位王爺貝勒面前。
這些人這幾年來同多爾袞兄弟打交道,已經有了一條經驗,凡是多爾袞擺在你面前讓你看的東西。你最好瞪大眼睛仔細看,因為往往很不起眼的東西。會讓你的部下吃飽穿暖。
但是,眼前的東西卻是有些讓人打不起精神。或者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兩匹紅布,雖然都是紅布,但是一匹顏色鮮艷亮麗,另一匹則是有些暗淡無光,就好像人沒有吃飯一樣,全無氣力。
紅布正中,被人擺放著一捆干透了的植物。雖然已經干透了。但是眾人卻是一望便知,那不過是遼東各地荒野之中放眼皆是的紅藍草罷了。這些東西,牛馬都不肯食用,沾染在人身上,汁液會將人的衣服、手臉肌膚染得通紅,很是難以清洗!
“十四弟,你這是要做什么?陛下駕前,可不要開玩笑!”這幾年,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被多爾袞揮動著小鋤頭明里暗里挖墻腳挖的不亦說乎的老代善,不失時機的給多爾袞上了一次眼藥。
“難道這便是你說的。可以讓我八旗軍民豐衣足食的法子?”眼下已經成了幾乎一個空殼王爺的禮親王代善,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可以出一口胸中惡氣的機會,他有些窮兇極惡的進行著自己的報復行為。
讓你往我的兩紅旗里摻沙子!讓你支持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當旗主!讓你算計老子的兵丁人口!老子雖然殺不了你們這幾個阿巴亥的孽子。但是給你們在那個黑胖子面前添點堵的本事還是有的!
“正是!睿王爺,莫非是覺得眼下兩白旗兵強馬壯,人丁興旺,便可以在皇上面前信口胡言?”同老代善的老奸巨猾相比,同樣是親王的肅親王豪格說出話來便是簡單粗暴的多,他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多爾袞兄弟同黃太吉之間關系的最微妙處。
“豪格,不得放肆!”
“肅親王,你說什么?!”
幾乎是同時,兩聲斷喝響起。只不過。一個是豪格的老子黃太吉出聲制止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眼下這個時候揭開這個瘡疤。無疑是要與多爾袞兄弟決裂,可是黃太吉又自忖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還得虛與委蛇的同多爾袞兄弟周旋。
另一個橫眉立目躍躍欲試準備同豪格放對的,正是多爾袞的弟弟多鐸。
“十五弟,退下去!”低聲喝退了多鐸,多爾袞臉上滿是笑容的對著眼前的殺母仇人代善拱拱手:“禮親王,您卻有所不知。此物在我大清雖然漫山遍野都是,牛馬不食的廢物。但是,天地間無一物是無用的。只不過我們不知曉他的用處罷了!”聽了多爾袞這番大而化之的廢話,卻令黃太吉等人頻頻點頭。
代善如同被多爾袞正反抽了二十四個耳光一樣,強忍住臉上的火辣辣感覺繼續不死心的開口追問,“十四弟,那你不妨當著陛下的面,為大家開示一下,此物的用處。”
“睿親王,莫非此物可以用來染布?”較之代善,洪承疇算得上對于民生經濟之道比較了解。他仔細觀察了多爾袞擺在眾人面前的那兩匹紅布,帶著一絲疑惑,開口向多爾袞詢問。
“洪先生果然是見識過人!”多爾袞豎起大拇指贊許了洪承疇的淵博,轉過頭來命兩名護衛將兩匹紅布展開,供眾人觀察一番。
“這匹,顏色暗淡無光的,乃是用茜草染成。”
“這匹,顏色明艷動人的,便是用此物染成!”
多爾袞將手中那一捆紅藍草高高舉起。令眾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皇上,所謂人離鄉賤,物離鄉貴。此物在我大清全無用處,但是在南中卻是極為難得之物!前幾日李家二哥商號駐盛京分號大掌柜的同奴才說話時無意間透露,他們準備大規模收購紅藍花,這玩意咱們大清漫山遍野都是,既不能吃喝,又不能制衣,而南蠻子卻高價收購。”
“奴才當時便覺得頗為驚訝,這些南蠻要此物做何用?但是,此輩都是無利不起早之人,更有識得世間萬物用場之能!往往不起眼的物件,到了此輩手中,便是一樁牟利的上佳之選!奴才麾下已經有奴才傳言,這些南蠻子都會憋寶!幾番周折下來,那大掌柜才吐露實情,原來此物可以做染布的顏料!“
“奴才粗略算了一下,若是我們有足夠人手采摘紅藍花,按照李家二哥掌柜的價錢,一年下來至少有兩百萬兩銀子的收益!雖然現在糧價頗高,但是一年有兩百萬兩銀子在手,便是糧價再高,咱們起碼不至于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