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好消息,就像是從西伯利亞來的一股強冷空氣吹散了京津冀上空所籠罩的霧霾一樣,讓盛京百姓的心頭也是重新看到了久違了的藍天白云。
本著先易后難的原則,雙方談判人員就重新開放貿易活動以及雙方貿易的品種、稅率達成了初步一致。雖然這份貿易清單里暫時沒有出現黃太吉所急需的糧食、鐵銅和火藥軍器等物,但是也令他頗為興奮歡喜。這里面已經包含了油鹽醬醋茶酒布匹絲綢瓷器等生活必須品了!須知,就在不久前,油鹽等物在與遼東的貿易當中,也是屬于違禁品的。
遼東一方自然是輸出毛皮生金人參鹿茸蜂蠟等物,對于南粵軍提出的收購牛皮羊毛等物的主張,遼東上下卻是喜出望外了。這些羊毛,雖然可以織造些氈子、毯子,但是畢竟只能是在部分地區使用,無法擴大出口規模。如今既然南粵軍愿意要,自然是樂見其成。至于說牛皮出口,更是歡喜得很,橫豎咱們宰了牛吃肉,牛皮也是要丟到一旁去的。除了制造些馬鞍等皮具之外,這東西似乎用處不大!
但是在南粵軍使團眼中,牛皮也好,羊毛也好,都是可以讓他們回去在大公子和諸多商家面前炫耀功績的!羊毛,經過清理、去油、梳毛、制條、成球,再通過梳理和除雜除草,染色后將前道的毛球,通過梳條,紡線,將毛條牽伸(拉長拉細)。同時加捻(將線擰起來),通過這樣的工序,線從條開始越來越細。通過加捻越來越結實,最后通過并線將紡成的線。合股成真正的毛線。
至于說那些牛皮,不好意思,各處正在緊鑼密鼓的擴編新部隊,早已經將庫房里存放的各種裝具掃蕩一空,從背包、腰帶到子藥帶,無一不缺。十幾個工場都在眼巴巴的到處尋找上好的牛皮。
雖然黃太吉和他的文武心腹們本著自身安全的考慮,沒有批準南粵軍在遼東和蒙古各處采購馬匹的要求,但是對于牛羊和其他副產品的貿易要求卻是立刻拍板同意了!
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和議和誠意。黃太吉特意命人在盛京和遼陽各處搜羅了一批牛皮與羊毛,裝載了運到金州由南粵軍使團海運登州!
這一舉動,頓時讓盛京的物價再度狂跌不止!
“哪個說要停止貿易活動了?這不是皇上親自命人把南粵軍要的東西送到了海船上,人家也是高高興興的接了?”
“就是!不光是要和大清繼續往來,我看南粵軍使團的大人們自己還到街上來買東西!”
那十幾個被李華寶派到遼東來同黃太吉等遼東反賊們進行議和談判的官員做夢也想不到,這次原本以為會無疾而終,頂多就是雙方在親切友好的氣氛當中熱烈而又坦誠的彼此交換了意見的外交接觸,居然會進展的如此順利。
黃太吉不但在議和條約文本上簽字畫押用了他的印璽,同意了南粵軍提出的去皇帝封號,裁軍。貸款等等要求,更是主動的提出將雙方貿易的關稅稅率與內地關稅保持統一標準,“這樣也可以避免奸狡小人走私偷漏。”除此之外。更是很貼心的提出,朝鮮是清國藩屬之國,既然我大清都歸順了李公爺,那么,勢必朝鮮也將是公爺旗下的不二之臣。那么,我黃太吉便替朝鮮王做主,將朝鮮沿海各處島嶼、港口一并讓給李大公子管理!
投桃報李,在李大公子給他們的授權之內,使團也是提出了一個勞務輸出的方案。可以暫且緩解遼東地區的糧食壓力。
“朕命范先生與南粵軍使者談判,對方體恤我們的難處。答應給我們五萬丁壯的務工名額,可以到登萊、山東等處南粵軍的田莊之中。干些活計,比如說疏浚河道,開墾荒地,放牛牧馬,養雞養豬等等。除了提供一日三餐之外,每個月,可以有二塊銀元的工錢,你們看,此事該如何答復對方?”
坐在十王亭前,黃太吉的氣色較之前幾日好了不是一星半點。他的黑臉上滿是紅光,一雙眼睛更是瞪得大大的,顯得異常有神。
此刻的他,早已得到了索尼送來的密報,隨著議和和通商之事的一步步廣為人知,盛京的物價已經大幅度回落。眼下,一石米雖然已經跌到了十兩銀子一石,卻仍舊是少人問津,但凡是家中還有些米糧的,都在等待觀望,看看它還能跌到什么時候。
索尼已經開始命人拿著他的名帖,到那些與他簽訂了契約有高利貸債務的黃牛家中拜訪,其實,說拜訪好歹好聽些,事實上和穆仁智到楊白勞家拜年沒有什么兩樣。目的就是一個,催債!
如果不是索尼催債催得緊,盛京街頭也不會有那么多的小道消息流傳,某某旗的誰誰誰,因為欠下來債務太多,已經全家懸梁自盡!某某旗的那個誰,也是因為欠債還不起,帶著老婆孩子出了盛京一頭扎到了渾河里。
當然,索尼的催債也是分人、分旗的。那些黃太吉認為有用,需要拉攏的人,索尼會在他們已經把褲腰帶拴到了房梁上,脖子掛在了繩套里,正準備兩腳一蹬一了百了的時刻,出現在他面前。
“主子覺得你是個人才,可惜一時糊涂走錯了一步。特意讓我來問問你這奴才,是想死還是想活?”
此刻,沒有人想死。
借著這樣的機會,讓人在生死之間走了一圈之后體會到大富大貴烈火烹油和鮮花著錦的繁華景象,也體會到了面對死亡的晦暗頹唐,索尼向這些債主們拋出了橄欖枝。
要么,你把你的脖子繼續放到繩套里,去尋求解脫,不過。就算是你死了,你欠下的債務,也得還!要么。就是徹底的做皇上的奴才,忠于皇上!不再僅僅是忠于你的旗主子!
“皇上不是總要咱們這些做奴才的讀讀三國嗎?要學關羽關瑪法。忠于皇上主子才是天經地義的額!”
于是,原本是屬于鑲藍旗滿洲和鑲紅旗滿洲的那些奴才們,在索尼派出的穆仁智們手中揮動著的胡蘿卜和大棒面前,很是聰明的選擇了向皇上效忠,做皇上的奴才。
“咱們做奴才的,是給皇上和主子們出力。忠于皇上便是忠于主子。主子們總是不能說咱們忠于皇上不對吧?”許多人在為自己的背叛行為尋找著理論上的根據。
借著這場風波,黃太吉悄悄的鞏固和擴大了自己的實力和影響力。
但是,很快便有消息傳來。索尼派出的穆仁智們遭遇到了敵手!
穆仁智們在催討債務的時候,很不幸的會有這樣的情景出現。
“我說勒三爺,您看您和我家主子簽的契約按得手印。說好了到日子交錢提貨。可是這日子也過了不少了,一不見您交錢,二不見你提貨。照著文書約定,過了日子不交錢不提貨,您的定金和貨色都該被我們主子收回。可是嘛,這利息,當日可是約定好了的,九出二十歸。這事您看該怎么辦?”
勒三爺少不得要好言好語的與穆仁智們賠話,誰讓自己簽了賣身文書,這把下注賭輸了呢?好茶好煙享用著。好酒好肉吃著,但是,穆仁智們卻是絲毫不肯松口,要么您給錢,要么,你想別的招。您是當爺當主子的,別讓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人為難!
“誰啊?在我勒三哥這堵門討債?”
從外面傳來了一聲頗有底氣極為傲慢的聲音,隨著話音未曾落地,幾個身著正白旗服色的漢子簇擁著他們的主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曹兄弟!哦不!曹覺羅!”
勒老三一眼就看到了被幾個家奴包衣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走進自己家院子里的曹振彥。他也曾經參加了塔山大戰。與曹振彥這個正白旗滿洲的新貴不算陌生。但是,當日他作為鑲藍旗滿洲旗下的甲喇章京。自然是對曹振彥這個幸進的奴才因為走了一步狗屎運而一舉成為紅帶子覺羅滿懷羨慕嫉妒恨。甚至是在塔山堡之中,兩黃旗擠兌曹振彥時。他也曾經在一旁出言譏諷。
但是,現在的他,卻如同溺水的人見到了一根木頭一樣,不管是木頭還是鱷魚,都要爬上去試試自己的運氣。至少,有曹振彥這個覺羅在場,這群索尼家的走狗惡奴不敢太過于造次。
勒老三的福晉兒子也是如同看到了救星一樣,親自讓座給曹振彥,端上了蓋碗茶。曹覺羅有意識的將腰間的紅帶子向外擺動了一下,也好讓這幾個索尼門下的包衣看得清楚些。
“你們是索尼索大人門下的包衣?”
曹振彥畢竟是覺羅身份,不要說這幾個包衣奴才,就是索尼本人見了,也得打千施禮,嘴里叫一聲好聽的才能過關。沒有辦法,這就是大清國的制度。甚至到了康熙朝,哪怕奴才官居當朝一品,主子淪落在街頭扛大個,當主子的也敢堵住奴才的八抬大轎,讓奴才替他扛一段。主子即使有天大的不愿意,也是沒地方說理哭訴去。沒辦法,這是八旗的基石,是制度。
“回覺羅爺的話。咱們幾個正是索尼索大人門下的包衣奴才。因為勒大人和我們主子有過約定,如今到了日子,奴才們奉了主子的令,出來到勒大人府上叨擾,為的也是給主子分憂解難,沒有別的意思。不知道覺羅爺今日到此時為了何事?覺羅爺戰功赫赫,是咱們這些當奴才的心中的頂兒尖兒人物,平日里巴結都巴結不上,一定會好好的伺候覺羅爺,覺羅爺大人有大量,想來也不會讓咱們為難的!”
到底是索家的奴才,平日里被調教的不錯。一番話說得軟中帶硬,不卑不亢。幾句話把曹振彥給堵得死死的,封住了他可能為勒老三出頭擋災的借口和理由。
“嗤!我當是什么事!說到底,不就是勒老三欠了你們家主子的錢嗎?你們瞧瞧你們幾個奴才,這般的造次!差點就把勒老三給擠兌出個好歹來了!我告訴你們,他是和睿親王、豫親王兩位主子,和本覺羅一道在塔山挨過李華梅那個瘋婆子的火箭和炮彈的!是兩位主子時時刻刻惦記在心里的人!不就是欠你們家主子點銀子嗎?報個數出來!”
連本帶利七千多塊銀元。曹振彥打發這幾個索尼門下的穆仁智悻悻的離去了,卻是感動的勒老三兩眼都是淚!剛才他已經被這群家奴包衣折磨揉搓的快要到了崩潰的邊緣了,幾次三番的去摸腰間的吃肉小刀。打算就此了結了自己這條爛命。
“誒!勒三哥,你這是干什么?使不得。萬萬使不得!”看著跪倒了一院子的勒老三全家上下人等,不住的叩頭感謝曹覺羅的仗義出手相助之恩,曹振彥卻是一臉的誠意,伸出雙手來攙扶勒老三夫婦二人。
“大家都是從塔山的炮彈底下滾出來的,自然是應該守望相助!如今你遇到了些許難處,我也自然是義不容辭。”曹振彥的一番話,說得勒老三心中如同熱炭火上潑了一碗醋,又是酸楚。又是感動。
“睿王爺和豫王爺兩位王爺主子也是時時提及你勒三哥,實不相瞞,今日我也是奉了睿王爺主子的王令,聽說頗有幾個咱們一起從塔山出來的兄弟遇到了難處,便出來看看。能夠幫大家一把的,就出些力幫個忙!”
“什么?睿王爺主子還惦記著我勒老三?”勒老三作為一個鑲藍旗滿洲的甲喇章京,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還能被睿親王多爾袞記在心頭。
“確實如此。實話告訴你,剛才幫你解圍的銀子,便是睿王爺出的。否則。我老曹雖然有口飯吃,卻也一時拿不出那么多的銀子來!”
“睿王爺,大恩人啊!”
“睿王爺。好人啊!”
這樣的事情在盛京城的各個角落里以不同的劇情上演。扮演扶危濟困的俠義英雄和救苦救難的正面角色的,無疑是睿王府的各色人等。而扮演楊白勞等受欺凌被催債的苦主,則是涵蓋了八旗滿洲、八旗蒙古、八旗漢軍,甚至還有科爾沁蒙古親王和包衣兵的軍官們。充當反面角色的,毫無疑問的便是索尼府上的家奴包衣們了。歷來這種催討債務都是為人所痛恨的,何況這些家伙的出色賣力演出,更是將仇恨值拉到了頂峰。
但是,這些人的賣力出演,卻是讓那些楊白勞們在滿懷感激之心到睿王府門前叩頭謝恩時。心中都是一個念頭。“是睿王爺主子保留了咱們的一點體面,這輩子。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報答睿親王主子的恩典!”
有人趁機吹風作浪。“看到了吧!睿王爺主子就是忠義水滸傳里的及時雨,就是一位最講究仁義的主子!咱們這些人,有幸跟著這樣的主子,那是咱們的福分!”
多爾袞花了幾十萬銀子,便輕而易舉的守住了自己的基本盤面,順便鞏固了塔山系,更是將手伸進了其余五旗,與黃太吉明里暗里的爭奪人心。這一點,坐在十王亭上的黃太吉要是不知道,那才是奇哉怪也了!
所以,黃太吉要借助著這個勞務輸出的當口,狠狠的繼續削弱其余五旗的實力,把他們的旗丁人口盡可能的送到山東去給李華宇當牛做馬,讓他們給旗主子們賺銀子。他就不相信,經過這次風波,那些虧得把大小福晉的褲子都快要當掉了的旗主子們,會能夠抵擋住每個人每月兩塊銀元所帶來的誘惑!
“皇上,李大公子手下人沒有說,這工錢是給銀子還是可以在山東當地采購物品折算?”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了,率先跳出來討價還價了。他算盤打得很響也打得很精明,兩塊銀元,在遼東可是買不了什么東西,但是,在登州就不一樣了!據說,那里的物價,不管是糧食還是布匹,都比盛京低了六七成不止!有這樣巨大的差距,他們這些當主子的,怎么能夠不在這里面上下其手,虛報冒領侵蝕偷漏一番呢?
不過,也有對黃太吉的舉動洞若觀火的。
“皇上,奴才手下各處的包衣奴才們,眼下日子過得雖然艱難,但是還可以勉強度日。奴才愿意將正白旗應分的數額,讓與其余各旗。奴才更是斗膽,替豫親王多鐸做主,將鑲白旗應該分得的數額也同樣讓出來!”多爾袞的高風亮節,立刻得到了其余各位旗主王爺的贊許。他旗下的幾個貝勒王爺雖然心中不滿,但是奈何人單勢孤,卻也不好說些什么。
阿濟格雖然不清楚十四弟的舉動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他已經抱定了主意,只要是多爾袞提出來的主張,他一律緊跟就是了。
正紅旗滿洲也讓出了自己應該分的數額,這一下,其余的五旗便是可以好好的分配一下,以渡過眼前的關口。
聽得自己旗下的管旗大臣們在那里議論是應該按照牛錄數還是按照人口數、兵丁數分配時,心中酸楚憤懣的黃太吉很是惱火的揮了揮手:“爾等說的都是屁話!朕的三位弟弟都如此體恤我八旗將士軍民,難道朕便不如自己的弟弟嗎?什么按照牛錄分,按照人口兵馬分,都是混賬!朕意已決,旗下人口少的,便多分些!旗下人口多的,便少分些!讓大家都能挨得過眼前的關口!”
黃太吉的這個提法,頓時贏得了在場八旗王公大臣們的一致贊同。本來嘛!五萬人的務工指標聽上去不少,可是,如果八旗平均分配的話,每個旗才分得不過六七千人。之后還要在滿蒙漢三旗當中分配,再分配下去,每家不過兩三千人。不要說緩解旗內的錢糧緊張情形,便是將旗內的余丁、各級主子家中的包衣打發打發只怕都不夠!
經過了一番吵鬧和爭奪之后,這五萬人的務工指標,終于分配了下去。第一批的六千到登萊從事挖河勞作的八旗人丁興高采烈的從盛京出發,經過遼陽往金州去。
他們驚喜的發現,大清皇帝,他們的主子黃太吉,居然在遼陽城外為他們送行。
“主子,奴才一定好好的在登州,給主子掙些臉面回來!”圖哈作為正黃旗滿洲旗下的奴才,恭恭敬敬的給城頭上的黃龍大傘磕了一個頭。
“怎么,你是清國皇帝的奴才?”在道旁,一名南粵軍負責前來接待、管理這些勞工的頭目用滿洲話向圖哈詢問。
“咱是正黃旗滿洲的撥什庫!您是?”圖哈不由自主的用鼻子嗅嗅空氣之中飄過來的酒味,那酒香正是從眼前這個人身上傳出來的。
“我是你們這一隊的管隊官。漢名叫鄂奎,本來的名字叫鄂瓜多爾!”鄂奎從腰間解下水壺遞給眼前這個大漢。看得出,這廝和他一樣,也是個好酒之人。
一口燒刀子下肚,一塊肉干在嘴里彌漫開來香氣,圖哈頓時與眼前這個鄂奎引為知己。他只覺得,便是他和此時在遼陽城頭的黃太吉換個位置,他也是絕對不會換的!
可是,他卻萬萬也想不到,在黃龍大傘下目送他們遠去的黃太吉,已經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站了。
“主子,眼下咱們大清也是急需人手恢復各處的工場礦山。奴才有些愚鈍,為啥主子卻要將這數萬精壯放到登州去?”在城頭上,被黃太吉特意叫到身邊的陳板大,很是不解黃太吉的舉動。
他負責對遼陽和附近鞍山的礦場、工場進行恢復,只恨手下的人手少,如今黃太吉卻是將這數萬丁壯打發到登州去了。當真要是缺少糧草的話,還不如令這幾萬人殺進關內好生劫掠一番的便是!
“你這奴才,冶鐵鑄炮是好手,別的事你就不懂了。”黃太吉也懶得向陳板大多做解釋。此時的他心情大好,“咱們晚上飯食吃些什么?”
“回主子,新麥子已經下來了。如果主子愿意,奴才讓下面蒸些饃饃,請主子鑒賞一下如何?”陳板大恭恭敬敬的回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