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特意通知大家，但人們很快就從各個房間跑出來，匯集到了兩層樓之間的樓梯周圍。
狹窄的空間里，這里是能夠聚集最多人的地方，一直以來都充當著講臺的角色。
林川站在樓梯中間，默不作聲地看著曾羽他們把剛才那個人拖了出來。
人群在竊竊私語著，林川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話語，人們都在猜測會怎么懲罰這個人，老人們對此都非常熱衷，而新人們都很惶恐，唯一沒有區別的是，他們對這個人偷了罐頭的事情都毫不懷疑。
曾羽把他推到了林川面前。
“項春，你認錯嗎？”林川最后一次問道。
基地里無法給予任何人公平的審判，這樣的處罰讓基地更像是上古時代的原始部落，林川不喜歡這樣的處理方式，但他并沒有更合理的辦法。
他看著那個小偷，他渾身顫抖著，想要答話卻答不出來。
“問你話呢！你認罪嗎？”曾羽厭惡地踢了他一腳，他剛才還一直在拼命抵賴，這讓曾羽對他格外的鄙視。
“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是我撿到的……”那個男人唯唯諾諾地說道。“我一個都沒有吃！”
人群里嘩然起來，大部分人都聽說了抓到他的經過，罐頭都藏在他自己的被套里，這種爛借口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林川皺著眉頭看著他，他的目光閃爍不定，一邊出汗一邊拼命地眨眼，這讓林川對他再無半點同情。
“過去的幾個月里，我們遭遇了可怕的災難，每一個人都遭遇了不幸。我們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朋友，很多人失去了過去所擁有的一切，變得一無所有。”林川慢慢地開口說道，人群漸漸地安靜下來。“你們中的很多人都是我帶回基地的，也有很多人和我一起經歷過饑餓絕望的日子，我們都面對過怪物的襲擊，目睹過親朋好友的死，我相信每個人都知道這個基地意味著什么。今天我們站在這里，怪物遠離我們，有東西吃，有水喝，有地方睡覺，有了許多可以信賴的伙伴，我們甚至有了一個能夠為之努力的未來！可有人自問過嗎？我哪里比那些死掉的人更強？為什么站在這里的是我而不是別人？是你比別人更優秀嗎？是你比別人更聰明？”他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不是！我們能夠站在這里僅僅是因為我們夠幸運！僅僅是因為我們比別人運氣好！”
“是命運讓我們這兩千多人從死亡線上逃了出來，兩千多萬江海人里，能夠在這里的只有這兩千多人！這已經不能用幸運來形容了，我們能夠匯聚在這里，簡直就是一個奇跡！”他的情緒慢慢變得激昂起來。“可為什么就沒有人想過這一點呢？我們已經擁有了一萬人才能擁有一個的生存下來的機會，難道不應該心存感激，好好生活嗎？難道不應該全力以赴地去做每一件事，證明自己值得這份幸運嗎？為什么還總是有人怨這怨那？為什么還總有人覺得別人做得不夠好不夠多？為什么總有人心安理得的享受著一切，好像這一切都理所應當，卻從來不想自己為了這一切付出過什么？”
他停了下來，陰沉著臉看著周邊的人，這讓很多人都感到極其不舒服。
“難道基地沒有提供你們食物嗎？”他問道。“難道基地沒有給你們必須的用品，盡可能讓你們過得舒適一些嗎？”
他的聲音在大廳中回蕩著，在這個時候，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
“為什么你們不考慮怎么回報，反而想要竊取更多呢？這一切本來就是屬于大家的，為什么你們總想要據為己有呢？”他嘆息著說道，在這一刻，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行動也產生了懷疑。“曾經有人和我說過，并不是每個人都值得去拯救，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活下來，當時我沒有信，但我現在覺得這話是對的。”
他從李明峰手里接過一個提前準備好的背包，扔在那個男人面前。
“項春，對你的盜竊行為，基地管委會已經做出決定。”他看著那個男人，他的身體緊緊地蹦了起來，就像是一條即將死去的魚。“不懂得感恩，不懂得回報的人，沒有資格留在這里！按照基地的規則，你將被永久逐出基地，馬上執行！”
周圍一片寂靜，沒有出現曾羽希望的歡呼，也沒有人質疑管委會的決定。
林川的話并不只是說給那個男人聽的，他在叱責著每一個人。
如果他沒有超能力，或許會有很多人對他的話不屑一顧，甚至是罵他有病，但他不但有超能力，還是基地的最高負責人，這讓每個人都不得不靜下來思考他的話。
過了幾分鐘，人們才終于又恢復了生氣。
曾羽抓起倒在地上的項春。
“還不快走！”他有些氣悶地說道。
毫無征兆地，死魚一般倒在地上的項春突然爆發了一陣凄慘的哀嚎。
“饒了我吧！”他掙脫了曾羽抓住他的手，連滾帶爬地抱住林川的腳。“求求你饒了我吧！”
他嚎啕大哭起來。“我真的沒吃！真的沒吃啊！我只是看別人拿，自己也忍不住！我只是餓怕了啊！”
四十多歲男人的嚎哭極其刺耳，但站在下層的許多人卻兔死狐悲地變了臉色。
“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林川想拉開他，他卻在地上嘭嘭地磕著頭，不一會兒額頭上就出了血。“饒了我吧！求你們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呀！”他向站在周圍的基地管委會成員哀求著。“我是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啊！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魯廣平和陳劍露出了不忍心的表情，劉斌想要把他拉起來，卻被冷素安擠到了一邊。
“他是一個標桿。”冷素安低聲地說道。“想要避免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就必須犧牲他。”
李明峰看了看項春，又看了看林川，心里拿不定主意。
但林川卻趁著項春四處磕頭的機會走開了。
“把他拖出去，扔到隧道里去。”他對曾羽說道。
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計劃，其實他也一直在猶豫，但項春的表現讓他最終拿定了主意。
無論他對這些人如何失望，那畢竟是一條命，他決定按照原先的想法給他一次機會。
曾羽看了看林川，又看了看李明峰，最后還是招呼了幾個內衛，把項春抬了起來。
“你們不如殺了我吧！”項春瘦弱的身體無法與他們對抗，被他們硬抬了起來，往樓下走去，他拼命地掙扎著，大聲地哀叫著。“把我趕出去和殺了我有什么區別？求求你們，行行好吧！”
“給他一個機會吧。”樓下不知是什么人突然叫了出來，隨后一大群人叫了起來。
“給他一個機會吧！”“不會有人再犯了！”“饒了他吧！”新來的人們七嘴八舌地懇求著。
李明峰覺得目的基本達到了，他輕輕地拉了林川一下，但林川卻搖了搖頭。如果沒有更好的辦法，他或許會像李明峰一樣考慮，但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管委會的決定不容更改！”他對那些新人說道。
有人擋在曾羽他們面前不讓他們過去，林川走了過去，站在他們面前看著他們，他們只得不情不愿地分開了。
“他不一定會死。”他對他們說道。“希望你們能夠記住今天的事情，不要再犯和他相同的錯誤。”
曾羽他們很快就把項春抬到了入口處，有人把那個背包套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卻一直喃喃地說著：“你們殺了我算了……”
“走吧。”曾羽說道。
如果說剛剛抓到這個人時他心里滿是成就感和滿足感，那現在剩下的也只有一點微不足道的維護正義的使命感了。
他明白林川的決定是對的，就在剛剛開會時，他甚至覺得林川過于心軟了，但看到男人凄慘的樣子，他突然覺得林川有點心太硬了。
“背包里有足夠你吃十天的罐頭，省著點……”他對項春說道，此時此刻，他真心希望他能有機會活下去。
但項春卻突然瘋狂地把背包砸了過來，曾羽低頭躲開他的襲擊，眼睜睜地看著他往一邊的尖刺上撲了過去。
慘叫聲驚動了站在周圍的所有人，大家都驚呆了，看著他在那些用來抵御怪物的尖刺上掙扎著，很快就停止了動彈。
林川的表情凝住了，他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看上去唯唯諾諾的人最后會突然選擇用這樣激烈的方式來逃避對自己的責罰。
他感到周圍的人都在偷偷看著他，如果說剛才他還站在道義的最高點，此時此刻，一切都已經顛倒了過來。
“還愣著干什么！”李明峰的聲音在旁邊響了起來。“梁瑾！陳劍！快點搶救！”
有人慌亂地跑了過去，林川愣愣地看著他們。
項春的心跳早已經停止了，他知道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但他們不得不這樣做，不這樣做，基地管委會就徹底背上了把人逼死的黑鍋，再也沒有威信可言。
真難啊。
為什么會這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