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夫人既然能問出玉是丟在謝府,而且又親自領著任雋過來,又特特地等到謝棋生日過后再來,難道是不贊同這門親事?
不管怎么說,玉是在謝府丟掉的,任家也不可能為塊玉賴上謝家,可是不管怎么樣,任夫人這一來討要,總歸會讓兩家面上有些難堪,如果任夫人同意兩家交好,便不會一來就咬準要把玉追玉,而不是探聽謝聽的口風。
如今這么樣詐做丟失了玉而把它討回去,雖然顧全了謝棋臉面,卻也十分說明,任家是看不上謝棋做他們家兒媳婦的了。
以往王氏覺得阮氏想把謝棋嫁去任家有幾分異想天開,所以對阮氏的各種暗示一直懶懶不曾回應,可是如今想到這玉有可能是任雋親自送給謝棋的,她卻又不這么想了。
如果他們自己兩廂都有情有意,她又何苦攔著?
謝榮回府時已經明確表示不必格外親近任家,都知道謝宏是王氏最疼的長子,那如今任夫人看不上謝棋,豈不也是抹她王氏的面子?
想到這里,她心里那股熱情就不覺消減了幾分,就連寒暄時的笑容也顯出幾分勉強。若不是因為兩家幾十年交情在,只怕都要忍不住表露到臉上來。
任夫人卻不知道她不動聲色之間已想了這么多心思,還當是自己這一來給人添了麻煩,十分地過意不去,言辭也就更加地謙和。
約摸過了大半個時辰,周二家的回來了,說道:“太太,府里的下人全部都問過了,沒有人見過任三公子的玉。就是見到了也不敢不報。”
王氏唔了一聲,說道:“知道了。去把哥兒姐兒們都叫過來說話。”
任夫人聽得這話,不由得往王氏看過去,但見她面色如初,并看不出什么,也只好壓下嘴邊話語。
“任夫人來找玉?”
謝琬在屋里聽玉雪玉芳說起方才周二家的來問她們的事,心下猛地一驚,剎時想起烏頭莊雪地里謝棋強行摘下任雋腰間翡翠那幕來。
謝棋當日的任性,果然惹出事來了,那玉這么講究,怪不得當時任雋因此心事重重。
她的那點小心思她從來都知道,但是因為不關謝琬的事,所以懶得理會。如今就算任夫人找上門來了,她也不打算伸手。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不知輕重的人,就該受點讓人教教她什么叫做可為,什么叫不可為。
正巧正院里來人請過去說話,她沉吟了片刻,便也就換了衣裳出門。
任夫人又不是頭回上門,一年里只怕不登門七八次也有五六次,哪用得著如此興師動眾讓大家伙兒前去見禮?多半是周二家的四處詢問未果,王氏召他們這些人過去問了。
院門外正好遇見一道過來的謝葳,謝葳拉著她道:“可知道任夫人突然過來是為何事?”看來她也察覺到這任夫人突然攜著任雋到府透著古怪了。
不過謝琬可不認為她不會從丫鬟那里得知任夫人是為了一塊玉而來,既然她裝糊涂,那她也裝糊涂好了。她攤攤兩手,表示毫不知情。
謝葳抿唇沉思了下,與她進了門。
謝棋他們竟然都已經到齊了,就連預備下場的謝樺謝瑯也都被請了過來。謝棋神色帶著幾分慌張,垂首坐在謝桐側,哪還有平日嬌縱的樣子?
任雋坐在任夫人下首,看見謝琬進來,兩眼亮了亮,旋即又黯了下去。
謝琬看見他這副樣子,更好笑了。這人平時不是跟謝蕓一樣,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有十個時辰是閑不住的么?如今這么蔫頭耷腦的,可是少見。
大伙兒跟任夫人見完禮,王氏便開門見山說道:“雋哥兒上回來咱們府上時,曾經不見了一塊玉,你們當中可有人看見?這玉是任家老太太在世時傳給雋哥兒的,雋哥兒與你們幾個都很要好,若是平日在一直玩耍時不小心落在你們屋里,你們就還給他。”
大伙開始面面相覷議論紛紛。只有謝棋臉色白了白,然后別開臉裝作去端茶。
謝瑯首先站起來道:“不知道雋哥兒丟的是塊什么玉?我倒是沒見過有什么玉落在頤風院。”
王氏向任夫人道:“這就是二房的瑯哥兒。”
任夫人微笑點頭:“二少爺成日里忙著溫書,想來也沒有什么時間跟雋哥兒廝混,沒見過自是正常。”
接著謝樺謝桐站起來:“我們也都沒有見過,不知道雋哥兒還記得確切丟在哪里么?”
任雋看了眼謝棋,臉漲得通紅,低頭囁嚅道:“我,我不記得了。”
任夫人瞪向他的眼里,滑過絲惱恨之色。
這時候一直未曾言語的謝葳忽然站起來,說道:“可是一塊滴翠的祥云狀翡翠么?”
任夫人贊賞地看向她:“正是。莫非大姑娘見過?”
謝葳道:“我記得任三哥當日過府的時候,身上一直配著一塊這樣的玉,我想應該就是它了。說起來,那日去烏頭莊時,我還見過呢。”
任夫人眼中亮起來:“不錯!那大姑娘可記得是幾時就不見他配了么?”
只要問出來確切的時間地點,那搜尋的范圍就大大縮小了。
謝琬見任夫人這般處心積慮把目標往謝棋身上引,簡直就是意欲逼得謝棋現出原形,不由得也有些不以為然。
這任家跟謝家看上去好得跟一家人似的,可從這任夫人親自登門要回這玉來看,他們家給的是謝家人面子,卻不是謝宏這支,因而想只怕私底下也是個小心思頗多的婦人。
又不由得想起上世多虧得沒嫁過去當她的兒媳婦,否則依著她這樣不給人留余地的個性,自己日子又能好過到哪里去?
心里一慶幸,唇角便不由得彎了彎。
一直在打量著她的任雋見著她這么樣,直以為她是在嘲笑自己,一張俊臉不由得更加紅了。
謝葳想了會兒,這時候歉意地笑道:“倒是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出門的時候還在。東西既是在任三哥身上,想必他應該比我清楚。”
說著她往任雋坐處看了眼,然后余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謝棋。
謝琬看著她這模樣,忽然間心里一動,——難不成謝葳也知道玉被謝棋拿走了?
她回想起在任雋的玉被謝棋拿走后的當夜,任雋摸黑進內院去找謝棋尋回,被謝葳撞見后她明明脫口而出的是“什么人”,可見她也看見是有人闖了進去,可她為什么要說是遇見了只野貓呢?難道她認出來那人是任雋?
可她為什么要替他隱瞞?是像謝琬一樣不愿多事,還是別的原因?
再有,翌日她從黃石鎮回來,任雋在外院廊下跟她說話,為什么謝葳要藏在穿堂后偷聽他們說話?
那天晚上謝琬幫助任雋遮掩行藏的時候,謝葳知不知道?
謝琬想到這些,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些什么東西了。
任夫人聽完謝葳回話,不由得看了眼任雋。
王氏道:“既然是在烏頭莊后不見的,那么多半是落在莊子里了。要不我再讓人去把烏頭莊的管事叫回來問問吧。”
為了一塊玉非要鬧到田莊上,那就顯得任家太有些不知輕重了。王氏這話雖然問的客氣,卻是要把任家人反架上高臺下不來的意思。
“不必了。”任夫人不知道有沒有聽出來,搖手阻止道。“夫人不必興師動眾,今兒我來也不是非要找回去的意思。畢竟過了這么久,就是落在外頭,只怕也早就被人撿了去。只是覺得如果府上萬一有人瞧見,能夠拿回便拿回好了。
“我們老太太把雋哥兒疼得跟心肝兒似的,這玉原先我們老太太就說是將來留給孫兒媳的見面禮,只是她老人家卻沒等到雋哥兒長大,只得臨終前先且交給了他。我們一直也囑著他好生保管著,免得辜負了老人家一番心意,如今既丟了,只怕也是命。將來雋哥兒再說親,少不得另選一樣落定了。”
這就表示不管那玉在誰手里,從此以后都不能算作兒女婚事的依據了么?
謝琬總算明白,任夫人來找玉是其次,主要還是借此斷絕了某些人的心思。
她這番話一出口,誰還會覺得收著它有意思?
謝棋臉上忽青忽白,一派尷尬之色。
王氏瞥著她,雙目慍怒。
這任家是打定了主意不與謝家長房結親,她雖然心里也覺得不舒服,可人家高門大戶,正經嫡出的三少爺,就是看不起謝棋也是正常。
她方才讓人把哥兒姐兒們全都叫過來,就是想趁著人多給謝棋個臺階下,可如今謝棋死死把著那玉不拿出來,平白讓人看低了去,她哪里能不氣恨?當真以為把著人家的東西,就能逼得人應下這層關系了么?
王氏在心里暗罵了謝棋四五聲不開竅的榆木疙瘩,面上卻不得不呈著微笑。
說道:“原來還有這層意思在內。那就更不能大意了。夫人放心,便是夫人回府之后,我也作主讓人把它給找出來送回去。論起來老太太還是我們府上的親戚,怎么讓她老人家在天之靈放心不下?今日便且在這里住下,咱們好好說說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