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回廊里去,反而越安靜,顧青婉悄悄往前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回廊里丫鬟婆子已經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而從外院里趕來的張管家,則是挺直的跪在最前頭。
顧青婉心中一跳,卻是不敢再看,連忙收回眼神又垂下頭。
顧老夫人見這個陣仗,神色早已經有些不對了。她跟在大夫人身后匆匆走了過去,便見正對著她們的回廊的欄桿上,坐了一位二十上下的男子,此刻正滿臉怒氣看著跪在他跟前的張管家。
大夫人督了一眼張管家,見他臉色早已經發白了。
顧老夫人雖然心中有些嘀咕,但是見到那人表情十分兇狠,便先行了一禮:“臣婦孫氏叩見五皇子殿下,不知殿下屈尊來訪,有失遠迎,還請殿下恕罪。只是這里是內宅,還請殿下移步二門外,臣婦立刻打發人去請了侯爺來。”
顧老夫人口中說的侯爺,自然是定遠侯顧明德。今日是沐休,定遠侯不用去衙門里,這個時辰怕是還在二門外的書房里。
顧家的眾位夫人和姑娘聽了顧老夫人的話,俱都大驚,雖然都跟著跪了下來,卻都忍不住抬起頭來往上頭看了一眼。
這位五皇子和如今的三皇子乃一母同胞所出,其生母德妃在今上為太子時便是太子良娣。今上繼位之后,四妃中只封了德妃和賢妃,其他兩個妃位空置。今上雖然說不上子嗣單薄,可這深宮中平安活下來的皇子,也就六個而已。
除了皇后娘娘所出的太子,賢妃所出的二皇子,德妃所出的三皇子以及五皇子外,便只有麗妃所出的四皇子了。這幾位娘娘俱是一宮之主,賢妃乃開國四大公之一的治國公之女,麗妃乃振威將軍的獨女,德妃娘娘是江陵宋氏之女,也是江南的大族。
六皇子的生母雖然是一個宮女,可是她先是母憑子貴封了貴人,后來又得了皇后娘娘的眼緣,這才爬上了嬪的位子。況且六皇子今年才十二歲,和他上面的幾個兄長的歲數相差太大,早已經沒什么威脅了。能平平安安的長到今日,運腳也是一等一的好。
便是如德妃娘娘那般有手段有人脈的,五皇子十歲時卻還是“失足”落了水。雖然人是被救上來了,可是燒了兩天兩夜,清醒過來之后腦子早已經燒壞了。
五皇子出生的第二年正巧是今上繼位,在這么多的皇子公主中,當時五皇子年歲最小,而且自幼十分聰穎。除了太子之外,五皇子也頗得今上的青眼。他落水的第二年,德妃也因病與世長辭,今上雖然對五皇子十分憐惜,可是對著一個沒心沒肺的傻子,時間一長,感情自然就淡了。
皇子們在大婚之后都要造府,搬出宮去另住,三皇子大婚之后,請旨讓五皇子隨他一同搬到自己府邸中。那時五皇子也才十四歲而已,今上念著他在宮中無人替他打算,自然是準的。
一晃四年就過去了,三皇子素來是忠厚溫順的,相比于二皇子而言,在今上跟前本來就沒什么存在感。更何況五皇子已經癡傻了那么多年,他十四歲便搬出皇宮,這四年也只是宮宴時才能得見天顏,今上對他的印象更是模糊。
四皇子只比五皇子年長一歲,可是前年就已經大婚了,五皇子倒是像被宮中遺忘了一般。
顧老夫人兩年前是見過五皇子的,如今自然是一眼便認了出來。她雖然知道五皇子心智不全,但見他一臉的憤怒,反倒是不敢放肆了。不管怎么說,眼前的五皇子即使是個傻子,也是皇族血脈,身上流的是皇族的血。
宗室里的人最是護短,顧老夫人不敢大意。
顧家的眾位夫人們自然也是納悶顧老夫人的態度,好奇之下這才紛紛抬頭看。見到的是一張異常冷峻的面容,倒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顧家眾人心中都十分忐忑,大夫人站在一旁也有些驚疑,倒是懷王妃瞧了一會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了阿瑞,就不要嚇她們了,老太太年紀大了,可禁不起嚇。”懷王妃上前幾步推了五皇子鄭瑞一把,又引著他到大夫人跟前來,“這是彬兒的姑媽,也是你的堂姑,你小時候是見過她的,如今怕是不記得了。”
懷王妃一邊說著,一邊親自請了顧老夫人起來,又讓顧家的夫人和姑娘們起身。
鄭瑞臉上兇狠的表情一收,卻是不懂懷王妃話中的意思,也不怎么在意大夫人,只是委屈的指著跪在地上的張管家向懷王妃告狀:“皇嬸,他剛才讓人打我。”
端王是今上同父異母的兄弟,但是眾位皇子稱呼端王和端王妃時,只以他們的封號呼之。懷王雖然還和今上隔了一層,但是皇子們卻以“皇叔”、“皇嬸”呼之,今上自然是默許了的。便是這稱呼上的差別,就可見圣心在何處。
懷王妃繃不住又笑了出來:“這是內院,外男是不能進來的,你大喇喇的闖了進來,本來便是你的不是。如今他跪也跪了,你罰也罰了,氣總該消了吧?”
五皇子雖然心智有些不足,卻也不至于傻到什么都不清楚,便不服氣的指著懷王世子道:“皇嬸騙人,彬兒就進來了。我是看到彬兒進來了,這才進來找他的。”
顧青婉起身之后便一直低著頭,聽到五皇子用這樣天真爛漫的語氣,學著懷王妃一般來稱呼懷王世子,只能把頭伏的更低了。
五皇子話音剛落,鄭彬太陽穴兩邊的青筋都若隱若現了起來。他督了五皇子一眼,聲音十分冰冷:“是我的不是,驚擾到老太太和眾位夫人了,那兩盆花我明日打發人來取,再把那株茶花也帶過來。”
前幾年懷王府和五皇子并無往來,三皇子對五皇子又看的緊,鄭彬與五皇子一年也只有宮宴的時候見幾次面。還是去年春他與眾人在京郊跑馬的時候,鄭彬見五皇子一人形單影只太過可憐,動了惻隱之心,這才帶了他一同跑馬。
只是沒料到經由那一次,五皇子徹底賴上了他們懷王府,時不時便往他府里鉆。好在世人都知道五皇子心智不全,即使他在懷王府走動的十分頻繁,也無人拿這件事情說嘴。
今日正是五皇子來懷王府里尋他,卻沒料到撲了一個空。若是常人便算了,只是五皇子是個一條路走到底的人,竟然強扭著他府里的隨從帶著他一路尋到了定遠侯府。懷王世子無可奈何,便安撫好了五皇子,這才跟著顧存瑜到拙政堂里來。
不過他顯然高估了五皇子的耐性,他大概是等的不耐煩了,竟然尋到了內院里來。五皇子身邊跟著的人,以及懷王世子留下的隨從自然是不敢跟著五皇子進內院的,便由著五皇子獨自一人在拙政堂里閑逛。
方才鄭彬過來的時候,外院的管家正尋了護院想綁了五皇子走。只是因為五皇子心智不全,三皇子怕他吃虧,從搬出宮后便請了師傅教五皇子拳腳功夫,尋常的護院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只是因為張管家那一方的人多,兩邊糾纏起來,五皇子還是吃了虧的。
等張管家知道自己揍了皇帝的兒子,早已經嚇的腿軟了,還未等五皇子擺出嚇人的表情,便跪了下來。
懷王世子向顧老夫人和大夫人行了一禮:“今日我便先告辭了,改日再來跟老太太和姑媽請罪。”說著便想拉了五皇子出園子。
但五皇子似乎是個不肯吃虧的,他被鄭彬半拖著往回廊里走了幾步,腳一伸便勾住了欄桿:“我不走,他剛才讓人打了我,我不能就這么走了。”
他腳死死的勾著欄桿,一只手趁機抱住了回廊上的雕花寶柱,任憑鄭彬怎么使勁都拖不動他了。
鄭彬收了手,只是淡淡的看了五皇子一眼。五皇子似乎有些忌憚懷王世子這樣的神色,連忙往懷王妃的方向走了幾步。
“那你想如何?”鄭彬盯著五皇子,輕聲嘆了一口氣。
五皇子看了一會兒張管家,臉色一沉低聲喝道:“放肆!”
這一聲里帶著上位者的威壓,不但是張管家,便是顧老夫人都被這“放肆”驚的顫了一下。
張管家更是哆哆嗦嗦的用力磕起頭來:“殿下饒命,世子饒命啊,奴才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殿下。殿下大人不計小人過……殿下饒命……”
在定遠侯府里犯事,最多是被發賣了,可是他揍了皇子,便是掉腦袋的事情。張管家自然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煩,便是老太太也救不了他,唯一能求的便是眼前的人。
懷王妃又悶聲笑了出來:“阿瑞,你倒是暗中把你四皇兄的那一套都給學會了,小心你四皇兄知道了……”
五皇子聽懷王妃說起四皇子,便笑嘻嘻的縮了縮脖子。
“好了,都散了吧,阿瑞心思純良,不會往心里去。”說著懷王妃又捂著嘴笑了笑,“方才那些都是在嚇你們呢,便是我們懷王府里的丫鬟隨從,也有不少被他嚇過了。”
眾人驚魂未定的心好歹是被懷王妃的話安撫了,里里外外聚在回廊的丫鬟婆子這才四散了去。
等顧青婉再抬起頭看時,五皇子早已經被懷王世子帶著往回廊另一頭去了。
宮中的那些陰私,顧青婉雖然聽到的不多,卻也略知道一些。至少她心中明白,當年五皇子落水,絕對不是偶然。
便是這一個小小的定遠侯府都萬般不自在,更何況是深宮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