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因為淑慎小產,不歡而散。
四福晉帶著受了驚嚇的四貝勒府大阿哥弘暉匆匆離開暢春園,其他人也都被蘇簾一一攆走了。淑慎的身體,算不上健壯,何況她才十六歲,怎么經得起小產的折騰,足足昏睡了兩日方才醒來。
蘇簾先叫端了濃濃的參湯上來喂她服下,這幾日,她的心思都懸在了淑慎身上,也不清楚四貝勒回去之后有沒有細細詳查李側福晉。反正,蘇簾是不覺得李氏是無心之失。
淑慎醒來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求回四貝勒府。
蘇簾嘆了一口氣,便道:“四貝勒并沒有因為你小產,而對李氏做出重懲。”
淑慎眼底終究有難以自抑的黯然之色:“我可以理解……李側福晉,畢竟還懷著身孕。”
蘇簾忍不住問:“你害你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你難道不恨她嗎?!”
“當然恨!”淑慎緊緊咬住了自己蒼白的嘴唇,“可是我恨她又有什么用?!難道還能叫她給我失去的孩子抵命嗎?就算能!我的孩子也再也回不來了!!”說著,干涸的雙眸又積蓄滿了濕潤潤的液體。
“姑姑!”淑慎哽咽著喚了一聲,“我早該明白的!李側福晉恨我投了福晉那一頭,我又得寵,她拉攏不得,便起了此心!!我千萬個小心,想遠著她些,到底還是躲不過!!”
蘇簾搖頭:“只有千日做賊,哪兒有千日防賊的?只是淑兒……你可恨我,恨我給你定了這條路!”——讓淑慎投到四福晉羽翼之下,是蘇簾的主意。
淑慎搖頭:“我知道,姑姑是為了我好!況且,就算我沒有攏在福晉手下,日子未必會比今日好!”
蘇簾微微嘆息,“淑兒,你可以在我這兒養好了身子在說。”
淑慎再度搖頭:“我是四貝勒的側福晉,這點……永遠也改變不了……留在您這里可以躲避一時,卻不能躲避一世,我自己的生活,終須要我自己來面對。我自己的苦和痛,也要我自己來承受。”
“淑兒……”淑慎的成熟,到底有些出乎蘇簾的意料,雖然她沉痛,也傷心,卻是如此明透,可她越是如此懂事,蘇簾越是心疼。
拖著虛弱的病體,淑慎第三日就被四貝勒從澹寧殿接走了。蘇簾的藥,能夠醫治好她的身子,可是她心中創傷,不知四貝勒能否為她醫治……只是淑慎說得對,那是她的人生,那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是甜是苦,終究也只能她自己走,也只能她自己品嘗。
私底下,四貝勒來請安的時候,私底下說:“母妃,兒子打算把李氏這一胎……無論是阿哥還是格格,都給淑兒撫育。”
蘇簾眼底有怒色滑過,孩子……這種東西是可以拿來做補償和交換的嗎?遏制下怒火,蘇簾便道:“這話,你問過淑兒了嗎?”
四貝勒沉聲道:“問過了,只是她自己,不肯要。”
蘇簾微微合眸,果然如此,“既然這樣,這話就不必再提了!”
“可是——”四貝勒喉頭一哽,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了,“淑兒失了孩子,一直都郁郁寡歡,兒子看了,著實不忍。”
蘇簾終究沒能忍住怒火,一把將腕上的沉香木佛珠拍在案幾上:“你看了不忍,便要拿害死她孩兒的仇人的兒子來彌補嗎?!這到底是彌補,還是往她心口上撒鹽?!!”
四貝勒愕然:“那是兒子的子嗣啊……”
蘇簾怒道:“是你的子嗣,也是李氏的孩子!!”
四貝勒久久無言,半晌才訥訥道:“不是兒子對李氏心慈手軟,而是若真賜死了她,將要置弘昀、弘昐還有清儀于何地呀!”——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冷落并尋借口禁足李氏罷了,但這些都不足以彌補淑慎的失子之痛。
蘇簾點頭:“沒錯!李氏正是自恃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才敢肆無忌憚!因為她篤定,你不會把他怎么樣!!”
四貝勒的拳頭嗖地攥了起來,他心底的恨一下子便被蘇簾挑動了起來。這次的事,也同樣出乎他的意料,他沖了多年的女人,竟然是如此一個心機深沉又狠毒之輩!!他恨自己瞎了眼,更恨一個女人竟然敢愚弄他!!但是弘昀和弘昐還小,對生母正是極為依賴的年紀,若是李氏沒了,第一個接受不了的便是他們!!
四貝勒不是狠不下心,他對女人狠得下心,但對為數不多的子嗣,終究有些心軟。
李氏這一禁足,弘昐和弘昀都被送去嫡福晉烏拉那拉氏院中撫養,乍然離開的生母,兩個阿哥都是整日吵鬧,弄得四福晉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偏生這都是皇孫,絲毫虐待不得。
看著四貝勒終究忍下去樣子,蘇簾也沒轍了,便嘆氣道:“罷了,我不管了,這是你的事兒!沒了的是你自己親骨肉,你自己不當一回事,我何必操那份閑心!”
四貝勒一聽,急忙占了起來,“母妃嚴重了,兒子只是……”四貝勒一時間口拙,一下字便哽住了,只低頭道:“是兒子不好。”
“我知道你是個有主見的人,定下的事兒,沒人能動搖得了。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忘記淑兒失去孩子的痛苦。”蘇簾沉沉道,好端端的孩子就那么沒了,這種事情,對女人的傷害永遠比男人更多。
四貝勒低頭道了一聲“是”,然后又是久久的無言。
蘇簾看著他那張沉穩而肅穆的面龐和眉心間久久散步去的凝皺,驀地心頭一軟,暗自低低一嘆,那失去掉的,也是他的骨血啊!只是弘昐、弘昀也一樣是他的骨肉,二者之間是無法取舍的。
帶著體溫的手指忽的撫到他額上,四貝勒感受道眉心傳來的輕柔撫平,眼底不由一怔,干澀的嘴唇微見闔動,卻什么也沒說。
“別總是皺著眉頭,平白老了十歲。”蘇簾撫過他有些發硬的皺眉,輕聲道。打小,他就是個愛端肅著臉的人,隨著年齡愈長,倒是愈發像個小老頭了。
“母妃……”四貝勒輕輕喚了一聲。
蘇簾含著笑,像春日的暖風一樣和煦,依稀又像是他幼時那樣慈愛的笑容。
“額娘。”四貝勒又喚著。
蘇簾一怔,染了一層薄薄玫瑰胭脂的紅唇微啟,卻把口中的話給咽了回去,只略點頭道:“我知道,你是個有分寸的人,從來不需要心。”
四貝勒忙道:“只是此事,兒子還是叫您失望了。”
蘇簾微微搖頭:“是我太在意淑慎了,沒有從立場去多做考慮。你的苦衷,我明白……只是李氏……算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她原本想說叫四貝勒以后疏遠李氏,可轉念一想,李氏既然已經做出這種事情來,四貝勒以后必然是不會再寵愛他了。
四貝勒不是祚,也不是小虎子,他是何等的愛憎分明,從前他有多寵愛李氏,以后也會有多恨李氏!他最恨的便是欺騙,尤其是感情上的欺騙,最不能為他所容忍。
四貝勒重重點了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留他用了午膳,蘇簾又不免絮絮叨叨說起一些零碎的事兒:“你如今也有三子一女了,弘昐和弘昀還小,倒是看不出什么好賴。只是唯獨弘暉……”想著那日,淑慎見紅,弘暉被嚇得失魂,還是四福晉把他攏在懷里,蒙住他的眼睛,才沒嚇壞他。
弘暉……瞧著長得嬌弱,膽子也小,倒不像是個男孩子了。
四貝勒剛剛舒展了沒多久的眉頭又再度皺了起來:“弘暉的確太不成器了些!兒子回去之后一定會嚴加管教!”
蘇簾忙勸阻道:“孩子還小,你要管教,也得徐徐圖之!”——蘇簾曉得他是個能下狠心的鷹父,這點和玄燁當年是一般無二,只是弘暉……怕是被四福晉嬌寵得懦弱了些,若是乍然嚴格管束,怕是他承受不住。
四貝勒點頭,倒是十分認真的樣子。
蘇簾又笑著道:“清儀那丫頭倒是乖巧懂事,心性也好,總算沒學了她生母去。”
四貝勒額頭稍稍一展,道:“清儀自幼養在福晉院中。”
烏拉那拉氏養女兒倒是在行,清儀溫柔端莊,雖然沉靜了些,但是作為女孩子,也沒什么不好。可弘暉……就——蘇簾不禁暗暗搖頭,想著這個孩子是歷史上會夭折,便忍不住掀起一陣悲哀,忽的又想到,中秋宴那日,弘昐和弘昀小小的手腕上都掛著蘇簾當初給的仙桃木佛珠,可弘暉卻沒有帶著……
于是,便開口跟四貝勒提及了這事兒。
四貝勒一愣,瞧著并不曾關注著點的樣子,他也狐疑蘇簾為什么刻意提及了這個,便道:“兒子回去之后,會囑咐福晉給弘暉佩戴的。”
聽他如此說,蘇簾也總算放心了。她可以確定,仙桃木手串對小孩子健康有很大的潛移默化的改善作用,否則弘昀和弘昐這兩個命定早夭的孩子也不會那樣健康了。
又叫四禧去庫房去了些滋補的藥材叫四貝勒帶上,除了給淑慎,還有弘暉的一份兒。雖然蘇簾對這個孩子并沒有什么感情,但那到底是四貝勒唯一的嫡子。若弘暉沒了,最傷心的應該就是他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