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撲中文)
陳二陳瑛的宴請,雖然尚未到申初,不是開席的時候,依舊擺了美酒、小菜、香茗、茶點,以果腹、取樂之用。
今天宴席來的賓客,除了陳二本家幾個少年小兄弟,其他的,大多是二十七八歲的同齡人。沈長玉有江南八大才子之一的名聲,眾人都有意結交他,紛紛或以茶代酒、或干脆敬酒,同沈長玉攀交情。
沈長玉又不能拒絕,否則就要落個孤傲勢力的惡名,只得一一飲下。
他是很在乎名聲的,也愿意結交朋友。誰知道現在這些名不見經傳的人,將來會不會大有出息呢?
接受人家的攀交,總比拒絕人家、將來人家發達了再去巴結要好看些。
幾杯酒下肚,沈長玉腸胃不太舒服。陳二的表弟來了兩位,陳二正在同表弟說話,沈長玉就瞅準了機會,到外院尋茅房如廁。
跟他同來的胡宸,跟著一同找茅房去了。
通便之后,沈長玉一身輕松。
像沈氏門第,如廁也要講究的。通便后,定要更衣,否則身上攜了幾分異味,不是跌了自己的身份?
今日出來做客,沒有衣裳換。
沈長玉等同來的胡宸也方便出來,就對胡宸道:“這南莊修建得別樣精致華美。離開席還有一個時辰,咱們到處走走,瞧瞧景致可好?”
這樣,也能吹散方才在茅房沾的味道。
胡宸也是大戶子弟,自然知道忌諱,對沈長玉的話外之意很清楚,道:“如此最好了。方才咱們來得晚,一進來就是聽戲,都沒有機會看看這院子......”
兩人就從西北角開始,緩步慢行,說些詩文或時政上的話。
暮春時節的庭院,碧樹繁花,綺靡濃艷。暖風繾綣,繞過幾處亭臺,但見弱柳扶風搖曳,翠浪旖旎;荼蘼落英繽紛,妖嬈繚繞。
院子的各處,或擺放幾張石桌石椅,纖塵不染;或種了幾株翠竹,挺秀婀娜。濃淡相見,既不單調乏味,也不奢靡俗氣。
“.....這院子修建得很用心。”沈長玉自負品位過人,仍是忍不住贊賞。
“的確如此。”胡宸應和,“聽說是陳家老太公親自造的。”
兩人說著,就到了最西邊一處高地。
那是南莊地勢最高的亭子,叫“望遠亭”,站在望遠亭上,可以將整個南莊一覽眼底。所謂地勢最高,其實只有半個人,只是相對于其他地方算高的。
看了看并不算太多的階梯,胡宸提議:“反正時辰還早,上去瞧瞧如何?”
“也好。”沈長玉道。
他們說著,就攀登上了望遠亭。
站在望遠亭上,并不能看到全部的南莊,只是將不遠處的“循水湖”看了個遍。此刻,刮的是東南風,望遠亭是在下風處,能將循水湖水拍石岸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胡宸和陳二關系不錯,不是頭一次來這南莊,他對南莊比較熟悉。
他向沈長玉介紹:“這望遠亭,并不是天然的。是挖循水湖,土沒地方擱置,堆砌了這么個小山坡,建了亭子。”
“原來如此。”沈長玉笑道,“我便說,這此地不應該有這等峰丘才是。”
兩人正說著,就瞧見三個身影,到了循水亭門口。
循水亭的船已經收了,只留下一只小船,供仆人們清理湖面落葉時用的。因此,此刻的循水亭沒有人游玩,靜悄悄的。
來的三人,都是綢緞衣裳,是今天的賓客。他們的到來,打破了循水亭的靜謐。
“那個,不是陳瑛的胞弟和陳璋的胞弟嗎?”沈長玉眼睛很尖,一眼就認出是陳璟和陳七,他甚至還記得陳璟和陳七的表字。
胡宸瞇起眼睛看了看,道:“對對,就是他們。那個戴裘帽的,不是方才趕到的賀家兄弟,那個中了邪的賀振嗎?”
沈長玉點點頭。
就是他們表兄弟三。
船都收了,他們三個才跑來劃船,真是小孩子。
沈長玉和胡宸出來逛的主要目的,是吹吹身上的異味。望遠亭的風勢不錯,拂面涼爽宜人,所以他二人準備站站,驅散氣味再回去。正巧看著看到那兄弟三在循水亭,沈長玉和胡宸就無意的看了會兒,并非特意觀賞他們三個。
那兄弟三,登上了僅留的一條小船。
陳七揮動雙槳,劃破水波,掀起不大不小的漣漪,將小船駛向了湖心。
陳璟和賀振坐在船尾,一直在說話。具體說什么,沈長玉和胡宸聽不清。
看著三個孩子游湖,也是挺無聊的。
吹風的時辰差不多,身上已經沒什么異味,沈長玉道:“咱們回去吧,免得一會兒訪里派人來尋咱們。”
“長玉兄所言甚是。”胡宸道。
他準備讓沈長玉先請,下階梯回去。
突然,沈長玉和胡宸聽到噗通一聲巨響,似有人掉進水里。兩人尚未回頭,就聽到凄厲叫聲:“啊......”
沈長玉已經下了兩級階梯,忙又爬上來。
循水亭的平靜,被徹底打破了。
湖中心的那條小船,雙槳丟在一邊,陳璟和陳七,正將體弱怕寒的賀振,丟到水里。
賀振穿得很厚,又帶著裘帽,掉到水里就不斷往下沉。
“這......”沈長玉臉色驟變。他一直以為,孩子的心地是很純善的,卻不成想,這對陳氏兄弟如此惡毒,將一個惹了寒毒的人扔到水里。
這個時節的河水,只有表面一層是溫的,底下非常寒冷,正常人都要凍出病來,何況是那個病得皮包骨頭、惹了寒邪怕冷的賀振。
“太過分,太過分了!”胡宸也氣得變了臉。
他們倆準備快步下去救人,卻聽到湖中心的陳璟,大聲對陳七道:“哎呀,你按他的肩膀啊!你使勁按他的頭,他就算不沉下去,也要嗆死的。你按他肩膀,我提著他的胳膊呢,他沉不下去,你使勁按。
你按住他肩膀,不要讓他上來;我提著他胳膊,他掉不下去......”
“哈哈!”陳七大笑。
“救命,救命!”賀振發出凄厲的呼救聲。他的衣裳,全部被水浸濕,兩只手又被陳璟拎著,他是上不得、下不得,整個人浸在寒冷的湖水里。
賀振非常怕冷。別說這么冷的水,就是一點風,他都要瑟瑟發抖。
此刻,他感覺無數的寒意,全部涌上來,如萬劍齊攢的痛。
他的叫聲,凄厲似要被人千刀萬剮。
“叫什么叫!”陳七惡狠狠的按住了賀振的肩膀,不讓他爬上來,“叫你壞,叫你壞!你殺人的時候,痛快不痛快?現在怕冷了?那是你活該,你就該也被推下去,活活凍死!”
沈長玉和胡宸微微一愣。
他們也聽說過賀振當年弒母殺弟的事。只是賀家人極力否認,外人也無法確定是真是假。現在聽陳七這么一說,應該是真的了。
因為弒母而導致的中邪,雖然可憐,卻也可恨。
沈長玉再看湖中心的陳氏兄弟,對他們的憎惡減輕了幾分。
可也不能任由他們殺人啊。
官府才有資格給一個人判罪,陳氏兄弟沒有。
“走,快去。”胡宸見沈長玉愣神,拉他,“那對陳氏兄弟是黑了心要殺人的。”
若是單純要殺人,他們可以把人推下來,然后讓賀振沉了,再說他是失足掉下去的。但是陳氏兄弟,一個拎住賀振的胳膊,一個按頭,這分明就是想活活凍死賀振。
這是折磨致死,就太過分了。
“饒命啊,饒命啊末人。”賀振哭著大喊。他因為生病,聲音前所未有的虛弱,但是此刻生死關頭,他的聲音居然洪亮尖銳。
他一個勁的掙扎。
每個人都有求生的念頭,賀振此刻求生的念頭特別強烈。
他咬著牙,不停的想要爬上來。
水里太冷了,冷得他的身子和腿都有僵了。若是平常,他根本沒有這個力氣。但是生死關頭,人的潛能都發了出來,賀振使勁掙扎。
水里的一切僵硬和冰涼,不能阻止賀振想爬上來。他在這個掙扎的過程中,腦門上全是水,不知是濺起來的河水,還是汗水。
“末人,你會不得好死的。”賀振哭著,一會兒求饒,一會兒罵,不停的掙扎,痛苦萬分。
漸漸的,他的體能到達了極限,眼前冒金花,人要昏厥。
“住手,住手!”岸上,傳來男子的吼聲,“我都瞧見了,殺了人你們也跑不了,快住手,我還能不告訴你們二哥!”
說話的,是胡宸。
陳七回頭,看到是胡宸和沈長玉,不由心下一慌,他是很傾慕沈長玉的。而且沈家是望縣第一門第,很有勢力。
陳七害怕沈長玉去告狀。
他只是聽了陳璟的話,想捉弄捉弄賀振。
看到賀振那么狼狽在水里掙扎,陳七覺得痛快極了。
陳七并不知道水底那么冰,也不知道賀振這畏寒的身子浸在水里有多么痛苦。他還以為水底和水面一樣溫和涼爽。陳七的手按住賀振,也和水接觸,他覺得不冷啊。
所以,在陳七看來,賀振這么痛苦的尖叫,只是害怕。
陳七覺得解氣,覺得好玩,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賀振在承受什么樣的折磨。
“怎么辦?”陳七問陳璟。
陳璟頭也不回,只是看著河里的賀振。賀振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已經奄奄一息。
“快把人拉上來。”胡宸喊完,見陳璟依舊把賀振按在水里,沈長玉也大怒,氣得喊了起來。
循水亭只有那么一條船,沈長玉和胡宸過不去,只能干著急。
陳七也有點膽怯,問陳璟:“要不,就算了,把他拉上來吧?”
“等一會兒。”陳璟使勁拉著賀振的胳膊,觀察賀振的面色,道,“再等一會兒,他就要暈了。”
岸上的兩個人越發怒了。
陳七也越發不安了。
“算了央及。”陳七勸陳璟,要去幫忙拉賀振,“下次再教訓他。”
“這是治病。”陳璟終于道出實情,“要等他凍得暈過去......”
“啊?”陳七懵了下。
治病?
治什么病?你小子方才不是說,先捉弄捉弄賀振,再治病嗎?這到底是捉弄,還是治病?哪有把人嗆在水里治病的?
賀振可是得了寒癥。
把得了寒癥的人嗆了河水里,只會添重他的病情,算什么治病?
“好了,幫我拉起來。”陳七懵得那個瞬間,陳璟突然喊他。他發怔的時候,賀振終于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了。
陳璟的目的達到了。
兩岸的沈長玉和胡宸還在喊,讓他們趕緊把人拉上來。
這邊,賀振已經暈了。
陳七連忙搭手,把賀振拉上來。
等賀振拉上來,陳璟也無力坐在船上。
陳璟的后背,都濕透了,額頭全是汗。
賀振原本不重,但是他穿得多。那么多衣裳,浸了水,重量添加了十成。賀振還不停的掙扎,更增加了重量;而為了不讓他出水面,陳璟誆騙陳七,讓他把賀振按在水里。這個按的過程,又增加的重量。
而這些重量,都靠陳璟提著。
等賀振拉上來,陳璟松了緊提著的那口氣,整個人也累得脫力,差點也暈過去。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