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在心底的感情有了可以傾訴的出口,安若瀾輕松許多。
盡管安若瑾誤會了她感情的由來,但這并不重要,只要有人懂得她的心情就好。
至于執念……
她很清楚,心中對衛刑的渴求,已不僅僅只是執念而已。
這話她不敢告訴安若瑾。
大年初二,是出嫁女跟隨丈夫,帶領兒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用過早膳,五位爺帶著妻兒去向老侯爺老夫人辭別,隨后便各自出發。
伴隨著噠噠的馬蹄聲,四輛華貴的馬車相繼駛離侯府門前,最后只剩下五房的馬車停留在原地。
孟氏憐愛地望著一身鵝黃絨邊襖子,面容乖巧溫順的庶女,柔聲問:“嫻兒當真不隨母親回孟國府么?”
安若嫻輕輕搖頭,微垂著眼簾道:“母親,有彥哥哥跟瀾姐姐陪您一起去就夠了。”
說罷,露出一個略帶苦澀的開朗笑容。
“嫻兒……”孟氏一陣心疼,以為她是害怕像上次一樣受到冷落。
頓了頓,孟氏勸道:“嫻兒不必擔心,這次有你瀾姐姐在,孟國府的姐姐妹妹們一定會與你玩到一處的。”
安若嫻依舊只是搖頭,就是因為有安若瀾在,所以她才不愿一起去孟國府,不然她受到的屈辱恐怕會更多。
見孟氏還要再勸,她趕緊道:“母親,時辰不早了。父親跟哥哥姐姐還在等您呢。”
聞言,孟氏只好作罷,撫了撫她的頭頂。道:“既然你不愿去,母親也不勉強你,今兒街上熱鬧,你若在府上待著無聊,便出府轉轉吧,若是看上什么,直接讓下人買了就是。”
“嗯。”安若嫻含笑點頭。
孟氏這才轉身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走遠。一旁來送行的安文均才開口:“娘親說你想見舅舅他們?”
安若嫻心底一顫,暗恨薛氏竟然把她的話都告訴了安文均。
經過上次的一番談話。她對原身的這個哥哥就有了幾分莫名的懼意,她總覺得安文均深不可測,這讓她很不安。
想了想,她道:“我許久沒見舅舅們了。有些想念罷了。”
安文均不置可否地望了她一眼,轉身回府,淡淡道:“希望如此。”
安若嫻望著他清瘦的背影,心底沒來由得一陣發寒。
平穩的馬車內,安若瀾正與父兄相談甚歡,孟氏坐在一旁插不上話,心中貓爪撓一樣,良久,她終是忍不住開口道:“瀾兒。你方才為何不幫著母親一起勸說嫻兒?”
安若瀾被問得一怔,疑惑地眨了眨眼,反問道:“嫻妹妹向來最聽母親的話。連母親都勸不住,我勸了又有何用?”
“是否有用是一回事,你勸不勸又是另一回事!”孟氏皺起眉,訓道:“即便沒有用,你也不該袖手旁觀,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
“……”安若瀾無言以對,只能斂首道:“女兒受教了。”
孟氏卻還沒有消氣。又義正言辭訓斥道:“既然你說過要待嫻兒如嫡親妹妹,那就該說到做到,別給旁人留下詬病的把柄,不然與你名聲不好。”
“女兒曉得了。”安若瀾依舊恭敬頷首。
“母親,妹妹只是無心之失。”安文彥替妹妹求情,老實說他根本不認為妹妹有錯。
安世延也道:“瀾兒還小,有些考慮不周也是正常。”
見丈夫兒子終于搭理自己,孟氏臉色緩和了幾分,柔聲道:“好了,這次母親就不怪你了,記得,下次可不能再如此不懂事。”
又對著安若瀾招手,笑嗔道:“過來,坐到母親身邊來,你年紀也不小了,總黏著父親兄長實在不像個樣子。”
“……”這回輪到安世延與安文彥無言以對了。
安若瀾只好坐到了孟氏身邊。
接下來的一路,孟氏一直在挑著話題與安世延父子閑談,安若瀾偶爾在旁邊插兩句嘴,都要被她教訓不知禮數,一次兩次的還能忍,次數一多,安若瀾也就懶得開口了,只抿著唇坐在一旁,安靜地甩著腰間的絲絳玩兒。
如此過了小半個時辰,馬車終于停了下來。
車夫在外揚聲道:“五爺,夫人,孟國府到了。”
這一聲到了可謂天籟,安若瀾不禁暗暗舒了口氣,站起身準備下車。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幾乎是馬車一停下,安文彥就掀起車簾跳下了車,匆忙的背影甚至帶著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彥哥這孩子就是孝順,急著見外祖父外祖母呢。”孟氏笑著調侃。
安若瀾抬眼瞧見眼兄長尷尬的神色,不由抿著唇偷笑,這哪里是著急見外祖父外祖母,根本就是被念叨得怕了!
對神色訕訕的兄長擠了擠眼睛,安若瀾也跟著跳下車。
不過她的待遇就沒有安文彥好了。
孟氏轉眼就變了臉色,叱道:“瀾兒,你怎能如此不知禮數,你父親還未下車,難道你不知長幼有序么?!”
聞言,剛落地的安若瀾腳下不穩,險些一個踉蹌。
哥哥搶先下車就是孝順,到她就成了不知禮數?
她終是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淡淡道:“母親允許哥哥著急見外祖,就不允許女兒著急見外祖了?這是哪兒來的道理。”
“你……”沒料到她會反駁,孟氏倒吸一口冷氣,眼眶驀地紅了。
委屈地望向身邊的丈夫,孟氏抹著眼角,泣聲道:“五爺,你瞧瞧瀾兒說的什么話,我不過是勸誡教導她罷了,她竟如此頂撞于我……”
安世延很是無奈,盡管他覺得妻子是小題大做,但為了安撫妻子,他還是對女兒勸道:“瀾兒快向母親道歉,她也是為了你好。”
“女兒是有錯,但女兒不服。”安若瀾抿著嘴角,神色冷然。
孟氏哭的更加傷心,倒在丈夫懷里抽泣不止。
安世延手足無措。
安文彥瞧瞧哭的傷心的母親,又望望神情倔強的妹妹,也不由得惱了,拱手咬牙道:“是兒子的錯,兒子沒有給妹妹帶好頭,母親要怪就怪兒子吧。”
他心里也覺得母親厚此薄彼,只是受厚愛的那一個是他,是以他沒有立場去責備任何人,便只能把所有罪過都扛下。
孟氏聽得兒子竟然替女兒說話,愈發不可收拾了,哽咽道:“彥哥,你怎能如此慣著你妹妹?長此以往,若是把她慣壞了可如何是好?難不成你要護著她一輩子么?”
慣壞了?
聽著這話,安文彥心中很不是滋味。
母親可以嬌慣一個庶女,他就不能嬌慣自己的親妹妹?
安文彥抿著唇角,眼神堅毅,鄭重道:“瀾兒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是要護著一輩子的。”
這番話不是說說而已,安文彥有這個決心,不管他日后是否有大出息,這唯一的妹妹,他不會讓人欺負一分一毫。
頓了頓,他接著道:“母親與其擔心瀾妹妹被慣壞,不如多擔心嫻妹妹吧,在兒子看來,瀾妹妹比嫻妹妹要知禮數懂規矩的多。”
安若瀾望著眼前面容尚且青稚的兄長,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
心底剎那間噴涌而出的溫暖將她淹沒。
沒有華麗的辭藻,也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就是這樣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她卻感受到了兄長濃重的疼愛,這是前世她錯失的珍寶,今生她終于再次得到。
孟氏不可置信地望著一向恭謹謙遜的兒子,顫聲道:“彥哥,你要護著你妹妹一輩子,那母親呢?你不要母親了么?”
安文彥微微皺起眉,不解道:“兒子當然會孝順侍奉母親一輩子,兒子并不覺得維護妹妹與孝順母親之間有任何沖突的地方。”
當然有!一旦你只顧著嬌慣維護你的妹妹,哪里還會有心思孝順我這個母親?!孟氏在心底咆哮,然而這話她卻不能說出口。
安世延也覺得妻子的反應有些異常,忙岔開話題道:“好了,咱們快進去吧,岳丈岳母還等著我們請安呢。”
他扶著孟氏一起下了馬車。
孟氏柔弱地靠在丈夫身上,卻仍是不肯罷休,拉著安文彥道:“彥哥,既然你要維護妹妹,那就不能厚此薄彼,嫻兒也是你的妹妹。”
迎著母親渴求的目光,安文彥眸底微黯,道:“嫻妹妹雖也是兒子的妹妹,但卻是庶妹,嫡庶有別,恕兒子無法將她與瀾妹妹一視同仁。”
說罷,他不等孟氏再開口,便后退一步,拱手道:“父親母親先請。”
孟氏只覺眼前一黑,軟倒在了安世延懷里。
“彥哥,你……”安世延扶住虛弱的妻子,不認同地望向神情淡漠的兒子。
安文彥不動聲色,只淡淡道:“父親若是有何要教訓的,還是等回了侯府再說吧。”
安世延深深望了眼器重的兒子,終是嘆了一聲罷了,扶著孟氏進了孟國府大門。
“哥哥。”安若瀾拉了拉兄長的衣袖,擔憂地望著他。
安文彥長長呼出一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扯出抹笑,撫了撫妹妹的頭頂,道:“哥哥沒事。”
頓了頓,他眼神哀傷道:“我只是不懂,為何母親連親疏遠近都分不清。”
安若瀾心中一動,苦笑道:“誰知道呢。”
是啊,又有誰知道呢,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