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費力的擠出幾個字:“眉娘,對不起。”
在皇上五十多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向一個人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
善能沒領情,眼里的譏諷之色更濃了:“我是不是該跪下謝恩?感謝你殺了我的丈夫,毀了我的人生,如今又寬宏大量的向我道歉?”
皇上啞口無言。
善能隱忍了多年來的委屈和痛苦,此時毫無顧忌的全部發泄了出來:“我真后悔,當年為什么不狠狠心死了,忍辱偷生活了下來。和越兒重逢,如今又被逼著來見你。早知有這一日,我真該早些死了的好”
一口一個死字,聽的皇上面色變了又變。他對善能雖有些愧疚,可畢竟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慣了,哪里聽的了這些話。
“當年朕確實有對不住你們母子的地方,”皇上沉聲說道:“可韓越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之前暗中潛入京城,私下擄走了慕四小姐,后來換了韓云石父子三人一起逃出了京城。趙王意圖謀逆,韓越也是同黨!他若是執迷不悟,不肯悔改,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說到最后一句,皇上的面色陡然冷凝。
謀逆兩字是天子逆鱗,絕不容任何人碰觸。不管是誰,只要犯了這一條,絕無幸免之理!如今趙王世子周珣已經被關進天牢,趙王在趙州“一病不起”,趙州真正主事的人就是韓越。想為韓越撇清也絕不可能!
這一次,輪到善能啞然了。
謀逆是多大的罪名,她自然清楚的很。這是要誅滅九族的重罪!
母子重逢之后,并未說過什么交心的話。不過,從韓越的字里行間里,足可以看出他對惠妃趙王皇上等人的憎恨。以他陰暗偏激的性子,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來都不奇怪
善能用力的咬了咬嘴唇,忽的撲通一聲跪下了。
皇上一驚:“眉娘,你這是做什么?”片刻之前還咬牙切齒橫眉冷對,如今突然跪下又是什么意思?
善能抬眸,眼中滿是懇求:“越兒一時糊涂,才走上歧途。還請皇上念在念在他是皇家血脈的份上,將來饒他一條性命。”
皇上皺了皺眉,說道:“如果他忠心耿耿一心向著朕,朕當然不會對他下手。可趙王病了之后,一直由他主事。很顯然,他早已知曉趙王謀逆的心意,而且暗中還出了不少力。將來朕若是放過了他,那是不是也該放了趙王?”
論身份,趙王才是名正言順的皇子,也是他最器重的長子。就算如此,他也不會姑息趙王。不然,此例一開,將來皇子皇孫們都沒了顧忌有學有樣,這個謀逆那個要造反,這大秦江山豈不亂了套?
趙王不能放!韓越同樣不能放!
“此事我不能答應你。”皇上語氣決然。
善能跪在那兒,面色慘然,眼中浮起絕望,久久沒有動彈。宛如一座失了生命的木雕。
皇上看著這樣的善能,心下微微一軟,低聲說道:“你別跪著了,起來和朕說話。韓越的事朕委實不能答應,除了此事之外,朕什么都能答應你”
“皇上,我只有這一個心愿,別的一無所求。”善能聲音顫抖哽咽,眼中泛起水光:“我這輩子做了很多錯事,最對不起的就是越兒。如今他誤入歧途,我不求別的,只求皇上最后饒他一命。”
說著,咚咚的磕了幾個響頭。
她磕的太過用力了,額上很快就被磕破,滲出了血跡,看著觸目心驚。
皇上輕嘆一聲,俯身攙扶起善能的胳膊:“眉娘,你別這樣,先起身再說。”
當他的手碰觸到善能的一剎那,善能全身瑟縮了一下,卻沒有避開,反而緊緊的抓緊了皇上的胳膊:“皇上,我求你了”
四目相對,她的目光絕望而悲傷。
皇上心弦一顫,那句“朕答應你”幾乎要沖口而出。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無情的兩個字:“不行!”
善能慘然一笑:“我愿意用我這條命換越兒的命,這樣皇上也不肯答應嗎?”
說著,猛的起身,用力的撞向了那個堅硬的大理石屏風。
皇上心中駭然,想也不想的抓住善能的胳膊。卻只抓到了袖子,刺啦一聲,袖子被扯了半截。
而善能,已經重重的撞到了屏風上。
咚地一聲巨響!屏風上濺出一朵血花。善能身子軟軟的倒了下來。
“眉娘!”皇上顫抖著嘶喊了一聲,沖上前蹲下身子,將善能摟進懷中,邊喊道:“來人,快來人!”
話音剛落,齊王便推開門沖了進來:“父皇,你沒事吧”然后,戛然而止,錯愕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善能竟當著父皇的面自盡了
善能頭上的鮮血很快流淌到了皇上的身上,皇上連話都說的不利索了。生平不知殺過多少人,這樣的情景卻是第一回,一顆心痛如刀絞,嘶啞著喊道:“快,快些去叫大夫來。”
齊王在最短的時間里回過神來,迅疾出了屋子,命人去請大夫。
不過,齊王心里很清楚,就算大夫來也沒用了。善能一心尋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撞了屏風,頭部流了太多的血。等大夫趕到,只怕善能早就斷氣了。
善能為什么要自盡?
齊王難得的心浮氣躁,步履還算穩健的回了屋子。
善能面白如紙,頭上血流如注,微弱的快沒了呼吸,拼盡最后一口氣,斷斷續續的說道:“求你饒越兒不死”
皇上眼眶一熱:“好,朕答應你。”
善能聽到這句話之后,緊繃著的最后一口氣松了開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漸漸模糊,只剩最后一絲清明。
她就快死了吧!
臨死前的這一刻,她竟沒有絲毫害怕和恐懼,有的只是釋然。茍延殘喘了這么多年,每天都活在無盡的后悔和自責中。這樣活著,生不如死。
她早就該死了。能在死前得到皇上的這句承諾,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心中微微有些遺憾,她終究沒得到韓越的原諒
越兒,對不起!娘不該將你帶到這個污濁的世上,后來又將你遺棄,讓你一個人獨自面對毒如蛇蝎的惠妃。在你痛苦掙扎的時候,我這個當娘的沒能在你身邊為你擋風遮雨,你恨我是我應該的。我半點都不怨。
死后的世界,就是這樣黑暗而寧靜吧!所有的恩怨,從此和我都無關了
善能咽下最后一口氣,含笑而死。
皇上摟著善能冰冷的身體,淚水溢出了眼角。
齊王默默的看著皇上無聲的落淚,心中難得的生出了悔意。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昨天他真不該答應皇上到齊王府來。他口中說的冷淡無情,卻從沒想過要善能死。
昨天他還信誓旦旦的答應慕念春要經歷保善能周全,結果善能今天就死了。他還有什么臉去面對慕念春?
同一時刻,遠在千里之外趙州的韓越心中莫名的涌起一陣寒意。全身冰涼,似乎發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
這種不安的預感,就像當年韓云海死后韓夫人上吊自盡的那一夜。他無緣無故的從夢中驚醒,然后整夜都睡不著。然后聽到的就是親娘自盡身亡的噩耗。
就算他再恨她,也無法抹殺血液里的母子天性。
難道是她出了什么事?
當日他匆忙逃離京城,忘了帶上她。想來以齊王的謹慎,一定會將她帶回齊王府關押起來。她本就身體孱弱,又生了重病,再被刑罰什么的折騰。熬不過今年冬天,也在情理之中
韓越沉默的想著,身體僵硬,不自覺的握緊了右拳。
“怎么了?”韓云石疑惑的看了韓越一眼:“你的臉色怎么這般難看?是不是計劃有變?”
韓越深呼吸一口,很快冷靜下來,淡淡說道:“沒什么。計劃沒有變,我們要抓緊時間暗中籌劃,靜待最佳時機動手。算一算日子也快了,不會再等太久了。”
韓云石應了一聲,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你真的沒事嗎?我看著你的臉色著實不好看。是不是近來睡的不好?”
韓越順著韓云石的話音說道:“嗯,這些日子事情繁多,確實睡的不太好。”
韓云石頗有些感同身受的嘆了口氣:“別說你了,我這些日子又何嘗睡的好過。此次我們孤注一擲,成者為王,敗了就是身首異處的下場。你的妻兒都在這里,我們父子逃的匆忙,你二嬸娘和你二弟的妻子都還留在京城。也不知皇上會不會遷怒到她們身上”
在京城的耳目幾乎都被拔除,如今趙州這邊的情勢又特別緊張。根本無法像以前那樣隨時知道京城里的動靜。
韓越默然不語。他沒有矯情的安慰韓云石什么,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皇上拿韓家的女眷泄憤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或許,善能也已死在皇上的手里。
那樣的女人,死了也沒什么可惜的!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