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下人都知道,每年到了冬至,家中的老爺就喜歡獨自一人在書房里清清靜靜地呆上三個月。
這段時間里,誰也不能無事去打攪,就是家中的夫人也是不成的。
這幾乎是成為沈家下人后,府里的管事們要他們背會的第一條規矩。
延陵的冬天幾乎日日下雪,白天黑夜都是逃不開的雪茫茫。
整六年的時間,延陵城里的人也漸漸習慣了這詭異的冬季。
習慣都是從無到有。
就像每年這個時候,沈攸都會在書房那扇糊了細紗的窗欞前掛上一幅素梅圖,一日一畫,日染一瓣,到了春深,梅花變了杏花,一個冬季也就是過去了。
這樣的習慣,同樣持續了六年。
過了晌午,正是一日打盹偷懶的好時候。
沈妙容拔拉著兩條小胖腿吃力地走在雪地中,天空還飄著細細的白雪,飛絮蒙蒙,間或不斷有雪米子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如蝴蝶輕停,眨一眨眼睛,仿若蝶舞,煞是好看。
小娘子被養得圓圓胖胖的,本來就是一個胖團子,因著寒冷的緣故穿的更是笨重,兜頭的披風圍在脖間,走在雪地上就像一頭小白熊。
走一走,晃一晃,撲棱著兩條胖腿。
繼續走,沒多時,很快就累了。
深吸一口氣,粉嫩的小臉上撅著張小嘴,看著還有一段距離的書房,沈妙容頓住腳步,不愿再走。
下一瞬,氣運丹田,奶音頃刻間就變了腔調。
略帶尖銳的呼叫聲還夾雜著小娘子壓根就沒有掩飾的委屈。
“父親……”
話音方落,書房的門已經被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豐神雅淡的男子。
男子只一襲白衣,削肩細腰更顯單薄,黑發松松挽了個髻,懶洋洋帶著笑的眼睛在看清了雪地上的人兒后,陡然變色。
沈攸疾步跑出,一把抱起大胖熊似的女兒,余光掃了掃,竟是真的不見任何下人跟隨,頓時臉一沉,緊了緊懷中的人,快速奔回書房。
他素來喜靜,書房里無人隨伺。
這般冷的天氣里,摸索到自家老爺些許習慣的下人們都躲在房里取暖。
門開了又合,外面的聲響,使得這些人齊齊變色。
等他們趕出來的時候,書房的門已緊緊閉上。
幾個人面面相覷,老老實實地等在門外。府里下人誰都知道在沈府里面是老爺第一,大姑娘排第二,連夫人、少爺都要往后靠一靠。
不知又是哪個伺候的不精心,竟然讓大姑娘一人跑來。倒沒人敢說大姑娘的不是,皆是聲屏氣凝神,聽著里頭的動靜。
沈攸把人抱到書房里,往柔軟的皮子堆里一塞,小娘子就只露了臉。
“怎么自己走來了?”地上鋪著柔軟的毯子,沈攸面朝著沈妙容盤膝而坐。說著話的同時不忘記伸手觸碰她露在外面的皮膚。
沈妙容覺得癢,噗呲噗呲地就笑著躲人。
沈攸眉眼帶了笑,方才的怒火仿佛入了潭水,平靜無波。從面前這個人小小的還在襁褓的時候,他就從未與她生過氣,即便小娘子被他養得有些驕縱。哪怕此時怒火中燒,仍笑著逗弄她。
沈妙容笑著笑著就喘不過氣來了。
沈攸把人從皮堆里抱了出來,解了外面的披風,方才還有些冰涼的小娘子玩鬧之后變得熱乎乎的。
“父親,阿香渴了。”剛記事的時候,沈妙容問過父親,為何憬哥兒就叫沈憬,而她就是阿香。
沈攸說那是小名,是獨有的。他抱著沈妙容到了書房前面的那叢紫荊花前,那時花朵爛漫,開得正盛。
一縷微風拂過,便香氣撲鼻。
“香不香?”沈攸笑望懷里的人。
小娘子深吸一口氣,滿鼻子都是紫荊花的熹微香氣。
“香。”聲音洋溢著歡樂,就像風吹過時,紫色的花瓣愉悅起舞。
以后的日子里,每每有人問起她的小名,小娘子腦海里就會重復那時快樂的畫面。
沈攸食指清點她的鼻尖,聲音都帶了笑:“等著。”他起身去了案桌邊,那里的紅泥小火爐上正燒著熱水。
沈妙容捧著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著。
熱意從喉嚨到了小腹。
沈妙容眉眼彎彎,摸了摸小肚皮,舒服地呵了一口氣。
沈攸抬手拿走她手里的杯子,把在小娘子喝水的時候準備好的湯婆子塞了過去,方才問道:“身邊伺候的人呢?怎么只阿香一個人來了。”
這話不問還好,一問,沈妙容頓時來了精神。
整個人眉飛色舞起來,非常驕傲地告狀道:“王婆子被母親帶走了,說是要照顧弟弟。父親,母親只帶了弟弟去外祖家,不帶我去。她總是不喜歡我,那我也不要喜歡她了。”說到后面,小娘子真正的委屈了。
在沈攸接過還是襁褓里的沈妙容后,他這個做父親的就從不曾讓女兒難過過,即便是后來有了沈憬。沈攸的夫人林氏為此抱怨過不只一回,沈攸往往只是笑笑說道:女兒家家的,自然是要寵著一些的。若在家中都不快樂,沒人寵著,我又怎么放心她出嫁呢。
可就像沈攸對女兒的偏寵,從沈妙容記事后特別是沈憬的出生,林氏甚少像對待沈憬那樣對她好。
一日復一日,林氏依然如故。
母女之間漸漸有了間隙。
怕是真的傷了心,小娘子才能毫不猶豫地說出她不喜歡我,那我也不要喜歡她的話。
沈攸怔了怔,眼底復雜。
沈妙容抬起頭,看著父親:“那我也不要喜歡她了,好不好。”小娘子神情惶惶,瞅著沈父親看。
沈攸雙臂驀然張開,小娘子飛撲到懷里,小胖手抓著父親的衣襟嚎啕大哭起來。“我才不要她的喜歡,不要……”
沈攸輕輕拍著她的背,嘴唇微噏,卻只能化成一聲嘆息。
門外站著的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發苦。
“七爺,這可怎么辦?大姑娘這……”
“怎么辦?我能有什么辦法。”作為沈攸的近身伺候,藤七能得下人們一聲七爺的稱呼,可他這七爺到了大姑娘面前照舊什么也不是。倒不是說大姑娘對下人不好,反而小娘子雖嬌氣一些,可這份嬌氣全跑到沈攸那里去了。
你見過誰家大姑娘和下人說話,都是眉眼彎彎,軟聲和氣。
相反的,至少藤七是非常喜歡自家大姑娘的。
“你去看看,夫人去哪了。”藤七叫了一個人:“若是夫人在,就找夫人身邊的季婆子,說一說這邊的情況。”
“若是不在呢?”那人大膽問了一句。
藤七抬腳輕踹了一下:“不在,就趕緊回來。”不在,他們能有什么辦法。這些年為了大姑娘的事情,老爺和夫人沒少爭執過。老爺脾氣好,在其他事情上從來沒有和夫人紅過臉,獨獨為了大姑娘已經起了好幾次事了。
老爺和夫人吵架了,苦的自然是底下的人。
沈妙容哭著哭著就打起嗝來,一打就滿臉通紅。
沈攸抿了抿嘴唇,在小娘子可憐兮兮地抬起頭,通紅地雙眼看著他得時候,是再也忍不住朗聲笑起來。
“父親。”小娘子惱羞成怒,叉腰做水壺狀,不滿地看著沈攸。
沈攸輕輕笑著,指腹擦過女兒的眼角。
沈妙容鼓著臉頰,持續不滿。
沈攸連帶懷里的人直接站了起來,朝著窗戶邊走去。
那幅消寒梅花圖就映入小娘子的眼底,沈妙容高興地伸了手出去。
墨跡已干。
沈攸抱著人近前一些。
他的女兒就是驕縱一些又何妨,她這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前一刻還傷心難過,這一刻臉上的笑容重新綻放。
“喜歡嗎?”
“喜歡。”沈妙容拼命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那父親把它給你好不好。”
沈妙容瞪大了眼睛:“只給我。”想了想又問:“不給弟弟。”她才不要和沈憬一樣呢,最多……最多讓父親再畫一幅別的好了。
沈攸保證:“只給阿香一個人,誰也不能有。”
小娘子立刻眉開眼笑,驕傲地抬起肉嘟嘟的下巴,欣賞著已經被歸為她的所有物的梅花消寒圖。
“你看,父親是不是只偏心你一個人。”沈攸柔聲問道。
小娘子年年都想要一幅,但年年都被拒絕。終于得了喜歡的東西,沈妙容不假思索地點頭。
“那父親只偏心阿香一個,弟弟是不是就很可憐了。”沈攸的語氣帶了一絲誘哄。
小娘子很容易就上了鉤,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不等沈攸再說,她已經老氣橫秋地說道:“那好吧。父親喜歡我,那就讓母親喜歡弟弟好了。”
不知不覺,沈妙容已經不那么難受了。
笑容回蕩在屋內,沈攸寵溺地點了點小娘子的額頭,笑著說道:“那父親教你畫畫好不好。”
“是畫梅花嗎?”
“是。”其實這幅消寒圖原本也就是打算給沈妙容的,之所以往年不給,只是因為沈攸認為她還太小。
沈妙容咧開嘴,小臉矜持地說道:“那好吧。”心中卻早就樂開花了,而看在沈攸的眼里,小娘子就是一個偷了油捂著嘴樂的小老鼠。
(用已沒有信用的信用保證,這是一個甜文呀。你們看都是養成系了。)
[bookid3184987,bookname《雍正皇后生存錄》]雪雪的另一本書,正在連載中,快80W字了,挺肥的,兩本書風格不一樣,么么噠,希望也能支持。
[bookid3381780,bookname《重回八零末》]好基友的新書,不一樣的農家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