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室。三十年前,大晉滅大元而開國。
在這個時代,大族盛門婚姻都是要看門第,門第又分上中下等,世族聯姻多選以門當戶對,以保家族地位長盛不衰。
沈攸出身麻城沈家,沈氏一族門庭清貴,乃簪纓世家。
八年前沈攸及第狀元郎后,打馬游街,風姿綽約,當時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令人心馳神往。游街結束,更是虜獲了一地的芳心。
即使過去這些年,每逢大朝,百官都恨不得他遲緩慢行,好一瞻風采,只因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而沈相公舉手投足瀟灑飄逸,仿若一幅寧靜悠遠的水墨畫。
這樣一個人,即便是配上任何世家耗費心血教養出來可以勝任宗婦的嫡長女也無不可。偏六年前,沈攸跌破眾人眼球,迎娶了日漸式微的林家女為妻。第二年,就帶了妻女從麻城老家返轉延陵。
林家曾是書香門第,因卷入皇權更迭,卻不想一門清貴都賠了進去,到了現在掌家的只是個當年不起眼的庶子。林家因此事元氣大傷,勉強裹腹,后娶商戶女,得了巨額的嫁妝,才有漸起的勢頭。
宣元十五年,林家跟隨沈攸舉家搬遷延陵。
只因門第不同,一個住在城南,一個住在城北。
在沈憬三歲生辰這一天,林氏帶著幼子回娘家探視。
林老太太從商戶嫁入書香門第已有二十五年,為林家誕下一子一女,對與自己有著相似境遇高攀嫁入沈家的女兒頗為憐惜。
馬車才到了林府大門,林老太太就已帶人迎了出來。
簾子后的林氏將將露了頭,林老太太的眼眶便紅了一圈。
母女站在大門前相視凝噎。
“來了。”林老太太狹長的吊梢眼因著歡喜而變得柔和,往車廂探了探,臉上就有了失望。
林氏訕訕低頭,捏了捏靠在懷里幼子的手心:“快叫外祖母。”
沈憬有些害怕,往后縮了縮身子。
林氏急了,推著他就要向前。她難得回娘家一趟,生下沈憬已有三年,這是第一次帶著幼子回娘家。林氏生幼子的時候,傷了身子,以往林老太太想念外孫、外孫女,皆是沈家派人來接或是她直接坐了馬車去沈家。在來的路上林氏叮囑沈憬數次,卻不曾臨到頭幼子反而怯弱了。母親那里還罷了,娘家嫂子心里指不定該如何嘲笑她。
自從嫁入沈家,林氏就有些看不起小門小戶出身的林大太太,總覺得若是哥哥娶親晚一些,借著沈家的關系,或許能娶上貴女,哪里需要將就現在的林大太太。
她這人心里怎么想,臉上就露出了幾分,姑嫂兩個人的關系自然就只是一般。
在娘家嫂子面前丟臉,是林氏所不愿的,心里著急,手上又使了幾分氣力。
沈憬被推得猛了,就撞到了車窗上。
“憬哥兒……”林氏低呼。
林老太太皺眉,有些后悔自己在女兒出嫁前對她的放縱,六年過去都為人父母了,偏是這性子一點都沒有變。
沈憬的小腦門一下子紅了起來。
林氏心疼懊惱又覺得難堪,伸手不是,不伸也不是,僵立在半空。
侍立在后的林大太太看夠了熱鬧,掩嘴笑道:“母親,您看這外頭天寒地凍的,哥兒還小,不若還是進府說話吧。”
林老太太微微頷首。
另一輛馬車上的季婆子和王婆子走了過來,一人伸手抱過沈憬,一人扶著林氏。
林老太太微微蹙眉,終是搭著林大太太的手進了林府。
延陵地貴,林老太太雖持家有方,然林家到底家薄,又因當年林氏嫁妝送出林家大半家產,便只勉強在延陵城北富賈商戶的住宅圈購置了一座四進的宅子。
林老太太居住第三進的起秀堂。起秀,起秀,新起之秀。單是這個名字,足以明白林家想要振興家族的決心,當年就是因為沈家清貴,林家人是歡欣鼓舞地送了林氏出嫁的。
丫鬟們掀開垂地的珠簾,林氏率先走進去,坐在了軟榻上,還不望朝王婆子伸手:“把憬哥兒給我。”
林老太太垂眸嘆氣,臉色有些微難看。
“母親,我去廚房那里看看酒宴可是準備妥當了。”林大太太攥著絲帕,生怕自己沒有忍住而笑了出來,她保證若是真笑了,母親和這小姑子定都會遷怒她,還不如趁著機會尋了借口離開。
林老太太的確有話要同林氏講,心里明白若是兒媳在場,林氏心里定會因難堪而不憤,也就同意了林大太太的話。
“帶哥兒去里屋洗把臉。”林老太太睨了王婆子一眼。
季婆子上前拉著王婆子的手,低聲道:“你不熟路,我帶了你去。”她是林家給林氏作為陪嫁到沈府的下人,到了林家就比王婆子多了幾分自如。明眼瞧著老太太是要與太太談話且不愿他人聽見,她也就主動找了事離開。
待起秀堂只剩下母女二人,林老太太的臉色猛地一沉。
“女婿呢?怎么沒同你們母子一塊來?就算他有事來不了,那妙容呢?怎么只有王婆子過來,她不是伺候姐兒的嗎?怎么把她帶來了。”
“我這不是怕照顧不到憬哥兒,季婆子跟著我,王婆子跟著憬哥兒我才能放心啊。”林氏說得理所當然。
林老太太動氣:“林府是你的娘家,難道還是龍潭虎穴不成。你都多大人了,還得季婆子寸步不離地跟著你?她還看不住一個三歲孩子?我問你,你把王婆子帶走,可和女婿說過?妙容又知不知道?”沈家的情況,她多少知道一些,她這個女婿不喜歡生人,沈府的下人也就不多。帶走了王婆子,外孫女身邊不就是沒了人伺候。就算是有其他下人,哪能像王婆子那么精細。
不怪她這般生氣,女兒養成這樣,老太太是不只一次后悔過。就算這是她肚皮里出生的,面對沈攸這個女婿的時候,林老太太也不得不認同旁人的話,娶了林氏,著實是委屈了沈相公。
沈攸哪里都好,容了林氏這些年,要是換了其他人早就不忍不下去了。林老太太曾想這或許就是女兒的福氣,當年多少貴女看上沈攸,里面甚至有公主、郡主,偏沒一個入他的眼,最后卻是擇了她林家女。
當時消息一出,不說外人如何驚訝,林家同樣震驚。初始,林老太太曾擔憂男強女弱,林氏會過得不好,但事實并未如此。世間的女子如林氏這般不用伺候公婆,丈夫只得一色的例子是少之又少,且沈攸性情溫和,待人謙虛。
夫妻成婚多年,沈攸唯有在面對長女的問題上,與林氏爭執數回。
雖稀奇竟有男子偏愛女兒甚于嫡子,林老太太卻也覺得這便不算是什么事情。就如她一子一女里也更偏疼女兒一些。
這人的心本來就是偏著長的,一碗水看著差不多端平也就行了,何必去在意是多了一滴還是漏了一滴水。
林老太太生氣的是林氏的態度。
就比如剛才,即便是嫡親的女兒,進門還能搶在母親前進屋,一點禮數都不懂,似乎六年的沈家生活一點長進也無,林老太太是氣這個女兒太任性了,行事作為只憑心里喜歡,卻不去想別人的想法。其他人也就算了,女婿可是枕邊人,若是連枕邊人都離了心,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我不就是帶了一個下人走,他有什么好生氣的。”林氏不高興地說道:“再說了,他心里頂頂重要的是那女兒,其次是憬哥兒,最后的才是我。”
“你也知道女婿重視外孫女,那你又做的是什么?”林老太太氣極反笑,她都不知道說這女兒什么好了,這么大的人了還同子女爭寵。“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哪有你現在過得這么輕松。沈家不好?女婿待你還差?憬哥兒是你的孩子,難道妙容就不是了?”
“才不……“林氏垂眼,皺了皺眉頭,兀自嘟噥道:“這哪里是女兒,簡直就是我的克星才是。難得憬哥兒生日,我帶他回娘家一趟,作何還讓她跟來。平日就在眼皮子底下晃著,難道我連一天的舒坦日子都不能過。”
言語中是濃濃的不滿。
林老太太搖頭嘆氣,哪一個女子做了母親會像林氏這般任性,全憑心意。她不禁問出聲來。
林氏咬咬唇,狠心說道:“母親,難道您就不能讓女兒松快一些嘛。我就是不喜她又如何,往后嫁了出去,自是又憬哥兒為我養老送終。她終究只不過是一個外人。”既是外人了,又怎能比得上她的憬哥兒。
“你……你糊涂啊。”林老太太難掩失望。
“母親,今天是憬哥兒生辰。”林氏說完就安靜下來,她之所以沒有把人帶來總是有自己的理由,她不樂意在繼續這個話題。
母女誰也沒有說話。
屋角炭爐里火星爆開,濺射了出來。
“去問問大太太,酒宴可是準備好了。”林老太太走到珠簾邊朝外朗聲喊道,心里不是不失望。只是母女之間,每一次因著外孫女的事情互相僵立。而林氏在這件事情上,從不退讓,任性到底。
林老太太有時候就在想,是否因為以往她的行事留給了女兒這個印象。然她當年是因為商戶女的身份,有心虛故意強硬震懾林家下人的緣故。她不強,就是林家下人做林家的主。可以說,她有任性的權力。
當年林家上下都因為她帶入的大筆嫁妝獲得好處,但同一件事情放在沈家則是相反,誰都不是天生的菩薩性子,久了,誰敢保證沈攸不會厭惡上林氏。
到時,吃虧的只有自己這個女兒。
林老太太曾經把這個假設捏開了掰碎了講給女兒聽,但林氏只是笑笑說不會,像是沒來由的底氣充足。
(有些著急,要碼另一本書。所以這一章碼完了也就沒有看了,感覺寫得磕磕碰碰的,有空再改一下。先這樣吧,有時間的話,晚上會再補一張,建議明天看。但前提是有時間哦。哈哈。PS:果然沒時間,稍微改了改,改動不大。繼續新書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