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松言不說話得時候就看起來有些古板嚴肅，先一步進去的沈憬卻在他雙腿間攀爬。小郎君是個不怕生的，沈攸一放下他，就自覺自發地往柳老爺子身邊擠去，以便占據一個最好的位置。

柳老爺子早就是做祖父的人了。

對于活波可愛的沈憬，愛屋及烏地因為他是沈攸之子，心里本來就有了偏愛，何況這孩子還是個不怕他的。

柳老爺子把人抱坐在雙膝上，隨手抓了一把糖果塞到小郎君的手里。

顏季和從外面進來，見了老爺子，想到來前父親信中再三地叮囑，便斂了表情，恭恭敬敬地行禮，說了來意。

“顏崇不在延陵？”柳松言是文臣這邊的大儒，顏崇算是武官那邊的范疇，平日兩邊是沒有什么往來，且因為柳家的特殊性，柳家也不會打探武將的動態，是以他并不知道顏崇本人如今不在延陵。

就是顏季和今日會過來祝壽，都是柳家萬萬沒有想到的。

顏季和正欲回答，沈妙容又從簾子下面鉆了進來，散落下來的一個發鬏已經被重新抓了起來，臉上也擦了干凈。除了微紅的眼眶，代表了方才的確發生了一些事情外，小娘子是已經歡歡喜喜地鉆進父親的懷中。

沈攸低了頭，逗著懷里已經不哭的沈妙容，對顏家的事情似乎不感興趣。

小娘子湊近沈攸耳邊嘀咕了幾句話，才瞪著圓溜溜的眼睛，惡狠狠地看著面前站著的顏季和。

顏季和才欺負了人家小娘子一把，多少有些心虛。聞言就立刻“老實”交代：“父親外出有一陣子了，臨行前同我說過，后來在外面又發了一封信回來。季和是代父親來給柳老爺子賀壽的。”

言罷，從懷中掏出一份禮單。

“這是家父準備的壽禮。”

柳家與顏崇幾乎無交際往來，他能派了長子前來賀壽，實屬出人意料了，等看完禮單之后，連柳老爺子的神情都為之一肅。

“玉池。”

“恩師。”沈攸抬頭。

柳老爺子說道：“幫我把禮單記下。”在座不乏有其他人，只是誰也沒有為柳老爺子第一個想到沈攸而不滿。

眾人都習以為常，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就是柳大老爺也不過是因為好奇而探頭看了一眼。

沈攸目光微閃，把沈妙容放下，拿過禮單輕輕瞥了一眼。

好大的手筆！

沈攸暗暗驚奇，隱晦地看了顏季和一眼，見他面上不顯，只是不知對這禮單上的東西這個少年郎是不知情還是不在意。

禮單上的壽禮極其豐厚，單是古本書籍就有二十冊，前頭說過，世家藏書之豐是那些暴發戶一樣發家的軍閥不懂的。顏崇并不是大家出身，嚴格來說，不過是一般世家出身，后棄文從武，以軍功成就了如今的身份。

不過是一個壽宴，雖是柳老爺子整壽，但論起關系親疏，這份大禮就是身為弟子的沈攸都比不上。

不是沈家拿不出來，而是沒有必要。

柳沈兩家一個是延陵的世家，一個是麻城的望族。世家之間往來，多有互助，以保世家地位長久。

當年沈攸狀元及第，可在此之前以及之后同樣有頭名狀元，只因著出身、關系網，沒有入柳家的眼里。

世家的存在就像一座不可攀登的高山。

軍閥的皇家都不能，何況其他。

顏崇這一份禮單，幾乎可以說是他征戰多年收集來藏品中的一半了。

而柳家與顏家并未有這樣的交情。

事若反常，必有妖。

沈攸默了默，開口說道：“顏崇可讓你帶了什么口信？”

顏季和瞪大了眼睛。

沈攸顰眉。

顏季和忙道：“家父是有書信，只說若沈伯……大人問起，讓我再拿出來。”若是沒有問起，自然就沒有了書信這種事情。

然看顏崇的算計，似乎是知道了沈攸回有這么一句問話，這才準備了書信，一步步都是計算好了的。

“這人……”沈攸接過書信，看了看柳老爺子，柳老爺子微微頷首，他方才撕開信封口掏了書信出來。

沈相公瞳孔猛地一縮，垂下眼睛。

“阿香。”沈攸低頭叫了小娘子一聲，然后拍了拍她的腦袋：“你帶著弟弟跟著丫鬟去給老太太請安去。”

柳松言斜睨了一眼，若有所思。

“季和既然來了，也一塊去吧。”柳老爺子笑呵呵地說道。

沈攸眉心微緊，隨即舒展開來。

顏季和雖心有不解，仍舊態度恭謙地應了一聲是，先出了簾子。

只沈妙容這邊拉著沈攸不放，嘟著嘴不愿意離開父親。“父親不帶我一起去嗎？”又說：“要不讓憬哥兒跟那個壞人去。”

沈攸輕輕一點她的額頭，微微笑著。小娘子嘟了嘟嘴巴，小碎步跑到柳老爺子身邊：“憬哥兒快下來，老太爺，阿香和弟弟去去就來。”

小娘子有些驕縱，但在長輩面前也是個嘴甜乖巧的人。既然事情無更改的余地，小娘子只好高高興興地接受。

柳松言含笑道：“讓丫鬟抱了你去。”

沈妙容點了點頭，牽著憬哥兒邁著小短腿往簾子那邊去。一出簾子，看到那“壞人”站在外面，就跑過去重重地哼了一聲，又跑回來拉著憬哥兒往王婆子的方向跑去。

顏季和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真真是一個記仇的小娘子！

顏季和回頭朝放下的簾子看去，心中奇怪沈相公那樣的人物，怎么會養出這樣一個小娘子。

難道不應該是他見過的那種笑容溫和，文文靜靜的才比較符合世家女的身份，就比如他上一次見到的王家小娘子。

柳府的丫鬟出來領路。

顏季和搖頭不再去想，只是有些咋舌，心里不明白為何父親在家里和信中一再提起這沈家小娘子，讓他多加關注。

王婆子抱了憬哥兒，小娘子扒拉著柳府丫鬟的脖子，朝走在后面的顏季和皺了皺小鼻子就扭過頭不看人。

小娘子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那雙眼睛為小娘子的容貌加分不少，縱使是再生氣，而作為被生氣對象的顏季和也不得不承認這沈家小娘子下巴微微上翹，得意的小表情生動可愛地讓人無法對她生氣。

身后有人輕輕地哼了一聲。

似乎就在那扇簾子后面，顏季和回頭望了一眼，那些柳府的下人皆是低著頭站在那里，那聲音應該是沈相公？！

顏季和轉過頭就發現前面的人已經有些走遠了，當下心中一凜，加快了腳步，方才那哼聲飄在角落。

“顏崇這人極會鉆研，不放過一絲能往上晉升的機會。不過十多年的功夫，就攀爬到正二品的將軍職銜。他怎么會盯……”

“若是能為他所用，別說是像今日這么小半的藏品了，估計就是親生兒子都能送了出去。”沈攸面容微冷，沒了在小娘子面前的溫和，嘲笑道：“怕是他也應該知道宮里娘娘要晉升的消息了。”

柳松言捋須不言。

半晌后，柳老爺子背手站立：“陪老夫去前頭看看，客人來了，也應該去招待了。”這個當頭，不該來的該來的都來了。

這么多年，沒有那一次的壽宴會如這一次那般熱鬧。

柳松言輕聲一嘆。

從柳家與皇家結親之后，就注定沒有了從前平靜無波的日子。

（只添了幾句話，沒有大改打動，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