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第三人,沈攸和徐嗣徽臉上的笑意都淡去。
案桌還是之前被小娘子折騰的模樣,沈攸走過去在桌角那里摸索了一下,把案桌恢復原狀。
“坐吧。”沈攸指了指小娘子搬到案桌前的背椅,徐嗣徽雖看著文氣,身形同沈相公相似,可這么一個大人坐在特意為沈妙容定做的椅子上就有那么點滑稽。
徐嗣徽卻神色淡淡,不以為意,臉上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不自然之處。
就這氣度,不是一般人能比較的。
“以你現在的身份,一舉一動都引人矚目。若早些年,恩師氣消了,你再回去也是無妨。只是青妃三年前為圣人生下三皇子,你這是去了,圣人那里要如何看恩師和柳家?”
宣元帝即位十三載,元后五年前生下太子后離世,宮中無后,元后的妹妹安貴妃執掌后/宮,且代為撫養太子。除此之外,就是軍權起家的汝陽侯嫡長女麗妃生下二皇子,以及進宮多年的青妃三年前生下的三皇子。
宣元帝大婚時,先皇想為他和湘王擇以世家女為妻,只是世家不應。后湘王娶了一小世家出身的嫡次女,宣元帝隨后就娶了忠勇公的嫡長女,而安貴妃就是現任忠勇公的三女。
三位皇子,一位是原配嫡子,一位是武將支持,另一位是靠向世家。
柳家世代都是書香門第,就算柳松言弟子眾多,也多是文人學士。偏跑出一個徐嗣徽,棄文從武,在軍中已經有不小的聲望。
文有柳家,柳家又是延陵的世家,若是再算上一個徐嗣徽。徐嗣徽手里握有兵權,如此一來,在宮里的青妃和三皇子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對象。
“是我連累了恩師。”徐嗣徽用力攥拳,眼中發澀:“可我并不后悔,二師兄。這些年,不少人都問過我這個問題。”只是他一直不曾回答過。
對于自己的選擇,即便是到了現在,徐嗣徽也絕對不容許自己后悔。他只是怕恩師一家乃至宮里的青妃為受到他的連累。
至于徐嗣徽自己。
宮里的那位圣人,本身他就得喊一聲舅舅。他的母親懷慶長公主是宣元帝的胞姐,在徐父戰場身死后改嫁。徐家就只剩下為此哭瞎了雙眼的徐老夫人以及徐嗣徽兩位主子。
這也是為何柳松言對這個關門弟子多有偏愛。
徐父死的時候,徐嗣徽不過八歲,是柳松言以恩師代替了父親的角色直到又是八年過去,這個關門弟子回報的是從軍的要求。
“恩師并未生氣。”沈攸想起柳松言曾說過的話:“別看你小師弟冷冷清清的,內心卻是比誰都熱情。你們倆師兄弟就好像是兩個極端,可又像極了對方。若非沒有必須的理由,他也不會在明知道為師會傷心的情況下還執意從軍。”可就算心里清楚,柳松言還是傷心難過,到了現在更是師徒不能相近。
“只是……”沈攸想到早晨在柳家恩師同他說的話,不由抬手揉了揉緊繃著的眉心:“你也不小了,原本五年前就該成親,偏徐老夫人病逝。你又是守孝,后面又是在外打戰。為了不耽誤對方,才解除了婚約。可你現在在軍中也是稍稍站穩了,是不是該想一想你的終身大事了。徐家可只有你一人了。”
沈攸天性灑脫,本不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人。
偏徐嗣徽在他心中雖不及沈家人當然更不及他的阿香,卻也是看著長大的。沈相公和徐嗣徽的父親徐茂山也是舊識。當年徐將軍和懷慶長公主的嫡子抓周,沈相公就跟著麻城沈家的人前去道賀過。
“我不會讓徐家的傳承斷在我這里,我……”徐嗣徽還要說話,房門則被推開,小娘子端著托盤探了頭露臉微笑。
“父親,小九叔?”
沈攸含笑看她:“進來吧。”
徐嗣徽離得近走過去,從小娘子手里接過托盤。
沈妙容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她是在旁邊的茶室煮的茶,著實花費了一番功夫。小娘子的氣力小,端到這里已經是不容易了。
托盤上放置了三盞茶盅。
沈攸暗暗搖頭,心知這話是不方便在繼續,只是給徐嗣徽遞了一個眼色。
徐嗣徽微一頷首。
小娘子先端了茶盅給父親,隨后遞給了徐嗣徽,這才手里捧著茶盅瞇著眼睛享受。過了一會兒,小娘子抬臉無辜地說道:“父親怎么不和小九叔說話了。”小娘子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有些話她不合適在場。
沈攸自然不會去說她。
徐嗣徽也是一笑,低頭掀起茶蓋,看到碧綠的茶葉像輕舟在杯中飄蕩,撲鼻而來的是濃郁的茶香,遂笑道:“阿香的茶煮的不錯。”
“那是。”沈妙容得意地揚頭一笑,樂呵呵地同徐嗣徽說道:“我可是跟佳音姐姐學的,她煮得更要好一些。我這功夫不及她萬一。”
柳佳音是柳松言的嫡長孫,柳家有出才女的前例。從前的柳太妃,宮里的青妃,到了佳輩這一代就是她和柳佳敏。妾侍所生的柳佳音也是從小就讀書認字的,不過出身所限,不能與兩位姐姐相比。
沈妙容沒什么玩伴,城里其他的同齡的小娘子不是沒有想和她交好的,只是脾性不相投,小娘子又不樂意那些人成日與她打聽父親和小九叔的事情。又有她同縣主打架的事情傳出,身邊的人一下子就少了。
好在被她記在心里的也就是柳家的幾位小娘子。柳佳音就有一手泡茶的絕活,據說圣人也是贊不絕口。
徐嗣徽對柳家的三位姑娘都有印象,只是大了一些,就沒了往日的親近。柳佳音三姐妹年齡都大了,已經到了談論婚嫁得時候,與徐嗣徽這個成年未婚男子也不合適往來。即便從前三人還得叫徐嗣徽一聲師叔。
“瞧你得意的,你若是能學了佳音三分的本事,父親也就不用去柳府討茶喝了。”沈攸睨了沈妙容一眼。
話是如此說,任誰都看出來,他對小娘子的偏袒。說是去柳府討茶喝,這話又怎能當了真?
沒多時,藤七來報客人來了。
沈攸心知徐嗣徽的脾性,也沒讓他出去,就交代阿香在這書房里相陪。
至于什么規矩禮數,到了小娘子面前,對沈相公來說,那都狗屁不是。
禮數?規矩?
那得因人而異,有些人規矩教條像是枷鎖一樣套在脖子上都是個不知禮儀廉恥的。有些人縱使言行離經叛道了一些,那也只是放縱不拘,有風/流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