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者還在等著文笙回答。
文笙剛說了一句:“在下顧文笙……”就聽著身后腳步聲響,“呼啦”自院外涌進來了一幫人。
來人共有六位,明顯是一起的。
前面三人簇擁著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后面兩個侍者抬著一面大鼓。
那鼓足有半人高,兩人抬著也稍嫌吃力。
鼓槌拎在中年人手里。
文笙不認識他,卻在那另外三個人中見到了兩張熟面孔。
兩人俱是此次同文笙一起參加了選拔,被收進來了學徒。其中一個還在同樂臺與文笙抽中了同一組,就是那排在第五十一號出場,擊了一通大堂鼓的漢子。
他最終是以乙等的成績,進到了玄音閣。
那兩人都認識文笙,見面齊齊一怔,擊鼓的漢子出聲道:“顧姑娘,你怎么在這里?”
這下連那中年人也知道文笙是誰了。
他上下打量文笙,目光頗為銳利,文笙意識到此人怕是玄音閣的樂師,只不知應該如何稱呼。
擊鼓的漢子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老師郭原郭大家。”
文笙跟著微微躬身:“郭大家。”態度頗為恭謹。
郭原鼻子里應了一聲,不再理會文笙,轉向樂君堂的那位侍者,沉聲道:“卞晴川呢,叫他出來!”語氣頗為不善。
文笙看這樣子竟像是來找茬的,連忙往旁邊讓讓,站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那侍者有些為難,但郭原是南院的正經樂師,他不敢得罪。只得點頭哈腰道:“卞先生在里面,郭樂師稍待,小的去給您叫。”
跟著來的還有一個是郭原的大弟子,名叫吳喬生,妙音八法練到了第三重,見狀吩咐那侍者道:“那你快去叫,我師父有要緊事找他。”
侍者應了一聲。匆匆進去。
吳喬生指揮著跟來的侍者先把那大鼓放下來。這一來正堵著樂君堂的門口。
眾人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郭原臉色都黑到不能看了,才聽到屋里響起拖沓的腳步聲。
一個男人披頭散發。打著哈欠從里面走了出來。
文笙原聽說這卞晴川曾是懷英翔的部屬,算一算懷英翔死了也快三十年了,還以為會看到個形容邋遢的垂垂老者,叫她意外的是。出來的這個人雖然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大冷的天衣襟還半敞著。老卻并不很老。
也就五十上下的模樣。
這么算起來,他當初跟著懷英翔在軍中還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
卞晴川熟知門檻在哪,眼睛半睜半閉著就順利邁了過來,沒再往外走。倚在門框上,含糊不清問道:“找我什么事?”
郭原本來就帶著火,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卞晴川。你這是什么意思?”
卞晴川沒有理睬他,仰著臉好似在同空氣說話:“趕緊的。有事說事。”
郭原怒極反笑,對一旁的吳喬生道:“你和他說吧。我看此人冥頑不靈,說不得只有去找院長來評理了。”
看得出卞晴川對譚二先生還是有所顧忌,雖然沒有搭理郭原,態度卻收斂了一些。
吳喬生雖比卞晴川晚了一輩,心中對這賴在玄音閣南院吃白食的卻并無多少尊重,老師叫他問話,他便往大鼓旁邊一站,指了那鼓問卞晴川:“卞先生,這鼓是我師弟前日送來,昨天又從你這里抬回去的,沒有錯吧?”
卞晴川斜眼看了看那鼓:“沒有錯。說是要換張鼓皮,這不挺好的嘛。”
吳喬生道:“那前日送來之時,我兩位師弟可有和你說過,師尊吩咐,叫把年底宮中御賜的那張雪狼皮換上?”
“說過這話?”卞晴川掃了跟在一旁的兩個新人一眼,搞得那兩人都有些緊張,“好像是有吧。”
“那你給我們換的這又是什么?”
郭原冷笑道:“姓卞的,你當我分不出雪狼皮和山羊皮的區別。”
卞晴川不以為意:“這可不是普通的山羊,是長在雪山上的野山羊。皮子極為柔韌,”說話間他走過去,屈指敲了敲鼓面,“用在這面鼓上,不好說是誰委屈了誰。”
郭原怒喝了一聲:“卞晴川,你果然是有意的。什么委屈不委屈,去年最后那場團戰,鼓是我師徒二人擊的,按院里的規矩,那張雪狼皮就是我的,今日你把它給我拿出來,我怎么用就怎么用,就是把它做成靴子放在腳底下踩,也和你沒有半點關系。”
吳喬生在旁添油加醋:“師父息怒,我看那皮子卞先生可能是真拿不出來。一個月前剛入庫的東西怎么會不見了呢?怕是卞先生辜負院長的信任,借機中飽私囊,把御賜之物挪作它用了。”
文笙站在一旁看熱鬧,暗忖:“真是有人就有紛爭,就連玄音閣里邊也不消停。這師徒兩個給卞晴川扣的帽子還挺大的。”
卞晴川面無懼色,手掩著嘴巴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團戰?我怎么聽說,去年的團戰南院的鼓根本沒能敲起來,大家都沒有聽到嘛。”
這一句話可捅了馬蜂窩,郭原師徒的臉登時漲成了茄子色,郭原怒斥道:“姓卞的,我和你拼了!”他此來沒拿樂器,自忖自己這邊人多,上前一手去抓卞晴川的衣襟,一手向他臉上扇去。
師父都動手了,幾個徒弟也不能干看著,吳喬生上去幫忙,另兩個新人沒見過這架勢,扎撒著手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一眨眼的工夫,這幾人就在文笙面前上演了全武行。
文笙也大是意外。
兩個打一個,卞晴川完全落在下風,頭發被郭原師徒揪住,身上也挨了好幾下。
文笙見幾個侍者不敢上前拉架,便咳嗽了一聲,道:“譚五公子一會兒即到,諸位還是停停手吧。”
譚瑤華的名字還真是好使。
哪怕文笙此刻抬出院長譚二先生來,郭原等人不相信也不會停下,但南院誰不知道譚五公子對新狀元十分關照,郭原師徒怕是真的,當即停手。
“哼,看在院長和譚五公子面上,且饒了你這回。你現在就把雪狼皮交出來,否則咱們就到院長面前去好好說道說道。”
卞晴川鼻青臉腫,卻不見服軟:“到哪說也是一樣,不嫌丟人就只管到處去嚷嚷。”他把亂蓬蓬的頭發攏了攏,又整了整衣襟,轉身就要回屋去。
郭原打完了架,這會兒冷靜下來,在后面突道:“姓卞的,我知道你為什么有意同我過不去。當年是我伯父搜集整理的懷逆十大罪狀,你念念不忘要為懷逆報仇,對我郭家懷恨在心!”
本來樂師口角打架是小事,郭原扯出懷英翔來,這要鬧大了可是要要人命的。
卞晴川腳下頓了頓,矢口否認:“你們師徒還是把鼓好好練練吧,別凈想著糟蹋東西。”
郭原口里打了個哈哈:“我技藝再差,也比你這只會一首曲子的廢物強。你在玄音閣二十幾年,混吃等死,沒人瞧得上你,而我郭某,有的是人慕名來拜師求教,團戰選拔的時候,你裝縮頭烏龜,現在跳出來了?哈哈,我知道了,你沒有學生,所以只能干看著了。”
文笙不明白郭原為什么說卞晴川只會一首曲子。
但團戰的規矩她到是聽說了,玄音閣春秋兩考和大比,單人戰向來是人們關注的重點,后來為了增加院里樂師的凝聚力,兩位院長在單人戰之外又加設了團戰。
團戰兩方各以四對師徒出戰,三局兩勝,徒弟比一局,師父比一局,然后師徒同場再來一局,屆時雙方共有十六位樂師在臺上相斗,十分熱鬧。
所以像卞晴川這樣的,從來沒有收過徒弟,自然就沒有機會參加團戰。
不過依文笙對卞晴川那點了解,他怕是也從未動過參加團戰上臺與人較量的心思。
這會兒話趕話趕上了,他遭了郭原奚落,無詞反駁,文笙心中一動,反正她已是無從選擇,非拜卞晴川為師不可,這時候不給老師長臉爭面子,更待何時?
故而她上前兩步,登時就插到了郭原和卞晴川之間,沖著一身狼狽的卞晴川深施一禮,恭聲道:“卞先生,晚輩顧文笙,仰慕先生大才,今日特來拜師求教。還望先生不嫌棄晚輩駑鈍,能破例收我為學生。”說話間將手里捧著的那壇子酒向上一遞。
郭原話音未落,就有人跳出來要拜師,簡直就跟事先排練好了似的。
郭原這個憋氣啊,再一看,好嘛,這一位連拜師禮都準備好了。
還破例,說得跟卞晴川門下有多難進一樣。事實上誰不知道他是閣里唯一一個沒學妙音八法的廢物,腦殼壞掉了才會想著拜他為師。
卞晴川也很是意外,回過頭來打量了文笙兩眼。
不過難得有人來給他撐面子,他便沖文笙笑了笑:“拜師?進來說吧。”
有文笙這么一攪合,郭原幾個也鬧不下去了,吳喬生看著那兩人一前一后進了樂君堂的大門,回頭叫了聲“師父”,等著郭原定奪。
郭原一甩袖子,道:“鼓扔這里,叫他看著辦,咱們找院長評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