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二百八十八章 李承運價值幾何(二合一)

建昭帝得到白州慘敗的消息比紀南棠那里晚了四天。

魯大通所率兵馬戰死上萬,李承運生死不明!

雖然魯大通已經盡量瞞報了這一戰的真實死亡人數,但只這兩條,就叫建昭帝呆坐龍椅之上,久久回不過神來。

和這戰報同時送到他御案上的還有魯大通的請罪奏章,奏章里魯大通痛哭流涕地檢討了自己:因急于救勝中了敵人的埋伏,結果死了這么多人,上對不起圣上信重,下對不起黎民百姓,同時也對不起為他斷后的程國公,無顏回來見女兒,懇請圣上重重治罪之后,允他在白州戴罪立功,哪怕抬棺而戰,也要把這個場子從東夷人手中找回來。

奏章后頭,他又狠狠告了符良吉一狀。

若非符良吉貽誤戰機,袖手旁觀,朝廷人馬也不會吃這樣的大虧,李承運的副將親兵都可以作證,自從符良吉率二路人馬到了白州,貪生怕死,縮在后頭根本不見人影,全未把李承運這個監軍放在眼里,李承運不得已,只好親率兩千人馬前往增援,才遭此不幸。

建昭帝但覺一陣陣頭暈。

人老了,這一兩年建昭帝常常覺著神困體乏力不從心,長公主的死提醒了他,他怕也沒有幾年活頭了。

這一輩子除掉了那么多手足至親,大限將至,說不心虛是假的,這種情況之下,他真不希望外甥李承運出事。

他盯著那奏章看了很久,好似看著什么洪水猛獸,干癟下垂的兩腮抽搐了幾下,突然伸手,將奏章掃落在地,捂住腦袋對匆匆上前伺候的老黃門道:“快去宣國師來見朕!”

老黃門躬身應了一聲便要退下,建昭帝又道:“把銘王和昊御也找來。還有太醫。快去!”

最后的“快去”兩字說得聲色俱厲,老黃門嚇了一哆嗦,趕緊出去吩咐找人。

符良吉的奏章只比魯大通晚到了半天。

不過當時正是傍晚,建昭帝鬧頭疼,召了御醫把脈推拿。譚老國師三個退在外殿用膳,奏章送來,被大皇子楊昊御做主攔下。

三人看了看,里頭內容是彈劾魯大通剛愎自用,一意孤行,致使大軍慘敗,前去勸阻他的程國公生死不明,請求建昭帝下旨治他的罪,叫他立刻交出帥印,以免造成更嚴重的后果。

若將符良吉和魯大通的奏章放到一起,怎么看都像是兩個人在為此次戰敗相互推卸責任。

楊昊御“啪”地一聲將符良吉的奏章丟在桌子上,怒道:“簡直視帶兵打仗如兒戲,父皇對他和魯大通如此信重,他二人怎么敢?”

譚老國師眉毛微動:“殿下息怒,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挽回白州的不利局面。”

楊昊御聞言目光有些陰沉,他剛才主動請纓,想叫父親將自己派到白州去督戰,建昭帝沒有允許,可二弟楊昊儉就有這樣的機會。

建昭帝還為二弟和譚家牽線搭橋,譚瑤華同白文瑞的女兒訂了婚,這意味著什么,沒有人比楊昊御更清楚。

封自己一個孝王,來日向楊昊儉那小畜生俯首稱臣,他怎么甘心?

更何況就是退讓了,那小畜生也不會放過他和母妃。

這一年多楊昊御食不下咽,坐立不安,充滿了危機感,哪里還有心情尋歡作樂。

譚老國師不知道楊昊御已經將他劃到老二一伙,并且轉過了這么多念頭。

他一直在掂量接下來缺兵少將,魯大通和符良吉又兩不相讓,該向皇帝進言,派誰去白州收拾殘局。

論對白州的熟悉和帶兵打仗的本事,紀南棠無疑最為合適,可建昭帝先前就將他丟在了一邊,這會兒符良吉又是他的恩師。

旁人,還不如白州那兩個,派個不知兵的去,只能是雪上加霜。

半個時辰之后,建昭帝頭疼的癥狀稍有緩解,叫了三人進去商量,直到大半夜頭疼再次發作,這次直疼得要死要活,驚動了譚皇后,才暫時作罷。

楊昊御非要留下侍疾,譚老國師和銘王楊安會合了等在外頭的家里人各回府邸。

如此原定中午譚老國師同學生們見面的事只好延后。

譚老國師也想等等看,看建昭帝會不會改變主意,白州眼下無異于龍潭虎穴,只派一些的學生過去委實叫人放心不下。

他是老了,可他五個兒子還都年富力強。就是他們不能去,玄音閣也有很多不管實力還是資歷都拿得出手的師長。

譚老國師去了趟宮里,就沒有了見大伙的意思,文笙擔心有變,她的隊長之職還沒有最后一錘定音呢。

這時候能同她敞開心扉商量的,只有將軍府這邊的人。

“將軍,朝廷接下來會派您去收拾白州的爛攤子不會?”

從文笙的角度講,她自是巴不得紀南棠被派到軍中去主持大局。

樂師在兩軍陣前能做的實在太少了,就算她做為五十人的隊長,也要受制于主帥,要是去了白州還要聽魯大通的命令,要救李承運文笙覺著實是希望渺茫。

“等消息放出來看看皇上到底屬意何人吧,若實在不行,我便進宮一趟,主動請戰。”

紀南棠有些郁郁,他在白州駐扎多年,對那里的百姓頗有感情,紀家軍也有很多就是在當地招募入伍的。

如今白州大半失守,他辛辛苦苦建下的海防全部被推平,心血毀于一旦,相當于不知多少部下都白死了,這股氣他憋在心里已經一年多了。

為將者合該征戰疆場,馬革裹尸,紀南棠十余年馬蹄踏過烽火狼煙,此次回京再接觸朝廷里勾心斗角的那些破事,看得越清楚,心里便越是厭煩。

杜元樸的看法頗為悲觀:“白州這一敗,符大人和廷國公多半要在圣上面前打口水官司,將軍是符大人這邊的,圣上怕是不會叫您參合,就算去,也會派尊大佛在上面壓著您。”

文笙覺著杜元樸所慮不可不防,她打算去找譚瑤華探探口風。

譚瑤華自從與白家小姐訂了親,不,應該說是自從那回跟她提親被拒,同文笙見面的次數就明顯少了。

不過這件事關系到成千上萬人的生死,文笙無心管他是不是避嫌,隔了兩天打聽到他在國師府,找上門直接遞貼子求見。

也就是這兩天的工夫,白州這場大敗仗在大梁朝野引發了軒然大波。

消息不知道怎么泄露出去的,在老百姓中間越傳越離譜,到最后竟然變成朝廷二十萬人馬全軍覆沒,尸體把山谷都堆滿了,即使是帶兵的將領也未能幸免,現在大隊的敵軍已經殺出白州,奔奉京而來。

老百姓恐慌,連文武百官都覺著朝不保夕,大難要臨頭了,更不必說家里有人當兵去了白州的,在街上走一走,幾乎是隔幾戶就能聽到哭聲。

朝廷里建昭帝也是焦頭爛額。

魯大通派快馬又送了一道奏章來。

這一次與之前的內容不同,里面竟然夾了兩封書信。

一封出自敵方主帥之手。

都說這一戰東夷一方的主帥是鬼公子,看得出此人對大梁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信干脆是以大梁文字書寫,不帶偏見地講,字跡十分挺拔俊秀。

信中以調侃的語氣致敬大梁皇帝陛下,說他們在兩軍陣前抓到了一位大梁權貴,乃是皇帝陛下的親外甥程國公李承運。

雖然這位俘虜身份高貴,但他們還有不少人記著當日大梁是怎么對待晏山大首領兩位侄子的,所以李承運現在雖然還活著,卻也是受了不少罪。

鬼公子在信中問建昭帝,愿不愿將李承運贖回去,要贖的話趕快準備白銀兩千萬兩,晚了不敢保證到時候交還的是活人。

另外若是想叫他們退兵也可以商量,不外乎出些銀子,再割幾個東海的島嶼,建昭帝可以派了親信大臣去白州細談,等過些日子他們打到奉京城下可就不是這個價碼了。

建昭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千萬兩,相當于大梁半年的國庫收入,這鬼公子還真敢獅子大開口。

李承運還活著……

另一封信則是大梁一位名叫季同的副將所寫,寫的還是血書。

季同在信里言道他與程國公李承運一起被俘,東夷人逼迫程國公寫信向萬歲爺求救,叫朝廷拿錢去贖,程國公不肯。他寫這信并不是投降了東夷,而是為叫萬歲爺知道,程國公確實落在了敵人手里。

后面蓋著季同的血手印和李承運的印鑒。李承運做了俘虜,隨身印鑒自被敵人搜了去。

建昭帝左右為難,若是對方別這么貪婪,他還真愿意花個幾百萬兩銀子把外甥贖回來。

他照舊將譚老國師三人叫來商議,果然,沒有一個人同意拿銀子贖人。

就連素來和李承運十分親近的銘王楊安都道:“鬼公子此人陰險狠毒,反復無常,就算皇兄拿了銀子,怕也換不回人來。還是以江山為重吧,皇姐泉下有知也不會怪我們。”

楊昊御本來就和李承運有芥蒂,亦道:“表哥為什么不寫信,誰知道這季同信中所說是真是假,說不定表哥早已戰死,印鑒被東夷人拿到,據此設下圈套,專為引咱們上當。”

贖人的事本來到此為止了,可他們卻忽略了一點,兩封信經過魯大通的手,他知道內情。

李承運是為他斷后出的事,他正滿心愧疚,覺著沒臉回來見閨女,卻由信中看到了一線希望。

兩千萬雖然不是小數目,但要是他的廷國公府和女婿的程國公府變賣家產湊一湊,應該能湊個大頭兒,尤其女婿那里,長公主可是給他留了不少好東西。

他怕家里人不知情,往京里送奏章的時候,同時給老妻和女兒各寫了一封書信。

魯氏對白州的情況全不知情,一看完書信便暈了過去。醒來之后哪里還顧得給長公主守孝,立刻換衣裳帶著兒子進宮,在大殿外長跪不起,懇請建昭帝同意她以程國公府的家產贖回一家之主。

這個亂……

責罰吧,開不了口,這整件事由頭至尾最無辜最倒霉的就是李承運了。

人家本來在家里好端端的給長公主守孝,愣是被皇帝給打發到了白州,若非他大難當前毅然為主帥斷后,還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

可這個魯氏怎么就跟魯大通一樣拎不清呢?

建昭帝又后悔又厭煩,揮了揮手,命人去叫了譚皇后和銘王妃來,好好勸勸魯氏,叫她知道不贖李承運,不光是錢的是。

文笙本來準備待消息傳開之后去見一見魯氏,還不知道那一位已經進宮折騰去了。

她先到國師府,很順利就見到了譚瑤華。

早些時候,譚瑤華便準備離京四處走走,但一直未能成行。

譚令蕙的婚事懸而未決,她本人認準了鐘天政一直沒松口,譚錦華這一年多在家的時候少,出門的時候多,更不用說有空照顧兒子。

譚吉寶便纏上了譚瑤華,前些天那小胖子更是正式拜到了他門下,跟他學習古琴。

文笙到時,就見叔侄兩個都呆在琴室,譚瑤華正握著侄子的小胖手,教他指法。

譚吉寶扭來扭去不老實,趁著譚瑤華和文笙打招呼,一手扒拉眼皮,做了個鬼臉,滑下地來,道:“我出去玩了。”

這么久了,他竟然還認得文笙。

待他“登登”跑出去,譚瑤華才道:“還沒恭喜你,拿下了大比的頭名。”招呼文笙坐下,親自給她斟茶。

文笙欠身接過,道:“多謝,大比這些天始終未見著你,說起來譚兄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譚瑤華笑了笑:“老是在家里悶著,技藝得不到提高,我想離京一段時間。”

文笙沉默了下來,不知接下來該如何開口。

譚瑤華十分善解人意,先問道:“你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急著找我,肯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問題。不要緊,說來聽聽,我只要能幫忙的肯定幫忙。”

文笙叫他一說頓覺好生慚愧,可不是,從她認識譚瑤華開始,逢著為難事便跑來找他,他也有求必應,時間一長,她竟養成了習慣。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