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魏潛對崔凝的了解,她應該不是一個會挑剔的人,而且是這么突然的挑剔,于是便未做聲,靜靜等著下文。
崔凝嘿嘿笑了兩聲,“其實吧,我也是一時歡一時哭,大家都差不多。”
果然是在為自己找借口,魏潛莞爾,“嗯,都差不多。”
崔凝忙點頭。
兩人簡單吃了點東西,崔凝又纏著他講了一會兒在江南遇到的兇案。
之后魏潛便送崔凝回府。
折返的時候,迎面闖出來一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卻是符遠的小廝郁松,“魏郎君,我家郎君請您過去喝茶。”
魏潛抬頭,看見符遠正笑吟吟的端著茶盞立于不遠處的茶樓上,便調轉馬頭去了那邊。
進了茶樓,魏潛將大氅解下丟給云喜,未等招呼的小二跑過來,便大步上了樓梯。
雅間里,符遠正一派悠閑的聽著歌姬唱小曲。
“還以為你會帶著她多玩一會,你做什么事情都利索。”符遠笑看向推門而入的人,調侃道,“不知道在上是否也這般快呀?”
魏潛一襲玄衣,面無表情的帶著外面寒涼之氣進來,給人一種冷酷的錯覺。
“喚我來就是為了聽曲?”魏潛看也不看那神色癡迷的歌姬一眼,撩起袍子在他對面坐下,只留給歌姬一個后腦勺。
符遠微微抬手,令那歌姬退下。
屋里只剩下二人,符遠放下茶盞,“我與你從小穿著開襠褲就認識,我是什么性子你很清楚。若是旁人,我下手之前必不會明說,沖著我倆的交情,我得先知會你一聲,我看上崔凝了。”
魏潛愣了一下。沉默了許久,面上忽然綻開了一抹明亮的笑容,“多謝你提醒我。”
今天之前,魏潛從沒有想過自己與崔凝之間有那種可能,只是覺得并不討厭接觸這個活潑的小女孩,倘若不是符遠突然挑明。或許他得需要等到崔凝可以議親的時候,才會意識到這件事情。
“很少見你笑成這樣,不過每一次看,都覺得……”符遠長嘆一聲,“真是討厭。”
“以茶代酒。敬你難得如此坦蕩。”魏潛舉起茶盞,也不管符遠喝不喝,反正他說罷就自顧了一口,“天底下女子如此多,為何是崔凝?”
“我又沒說非她不可。(給力文學網最穩定)”符遠指了指茶具,“我如此仗義,就值你敬我一杯茶?怎么也要泡上一壺吧?大半年沒喝你泡的茶了,著實有點饞。”
魏潛不說話。直接坐過去開始泡茶。
符遠嘖道,“往常千求萬求你就是不肯泡,這回肯勞您一雙貴手了?”
“承蒙你不嫌棄我一雙摸尸體的手。”水汽蒙蒙中。魏潛語氣淡淡道。
“心胸狹窄!好不容易要挾你一次,泡茶而已,凈給我添堵。”符遠捏了一粒豆子拋入口中,嚼得嘎嘣響,“我有一種預感,這次做的選擇可能會成為我畢生遺憾。”
魏潛端著一杯茶遞給他。“那就多謝你用畢生遺憾換我下半輩子幸福。”
符遠哼哼一聲,接過茶。放在鼻端嗅香。
喝了一口,他才道。“不是我非要搶,世家大族的娘子多,可是愿意嫁給我的本來就有限,在這有限的貴女里頭,有趣的又沒有幾個。”
長久以來,世家之間抱成團,他們把自家閨女嫁去同等門第的世家,就算對方的人品才學普通也無所謂,因為聯姻的意義本身就在于家族之間的聯系,而不單單是為挑好的女婿。
符遠的才學品貌自是不必說,只是論起門第來就差了很多,試想連皇族都不放在眼里的世家大族,又怎么會看得上符家這樣毫無根基的人家?
其實,僅清河崔氏與符遠年齡相當的娘子就有很多,不過有一大半都是絕對不會配給他這樣出身的人,還有一些都是離嫡系遠了點,家里好幾輩都沒有出過權臣了,這種娘子雖也算出身名門,但除了名聲之外,聯姻能得到的實質上的好處幾乎沒有。
崔凝身為清河崔氏嫡系,祖父是兵部尚書,祖叔伯皆是當朝權臣,祖母出自江左謝家,底蘊深厚,母親出身山東大族,母族昌盛,這樣的條件,名列《氏族譜》上的大族肯定都爭相聘娶。
符遠和魏潛想娶崔凝,還真得要不一般的努力才行。
“我娶妻不看重門第。”門第對于魏潛來說反而是累贅,他家不太看重這些,可萬一以后真發現非卿不可的地步,崔氏又不肯讓她下嫁,那他是要孤獨終老還是強搶私奔?
“我也不想。”符遠意興闌珊的靠在椅背上,長指把玩著手里的杯盞,“但身不由己啊!你看我現在過得過辛酸,出身好又讓我中意的,娶不到,出身不好,我中意的,又不讓娶,條件合適的娘子我又不想將就。就連納個妾解決一下問題都不能,因為還要顧及名聲,我又不愿意去嫖!”
時下風氣如此,男人去眠花宿柳,是不羈,但你婚前納妾的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過成這樣,我真是夠了!”符遠說的輕飄,可是捏著杯子的手卻微微泛白,“莫同我說不看門第,我要是有資格選,孩子都能滿地跑了。”
他曾經也有過純粹的戀慕啊。
魏潛不語。
略愁。
盡管愁的事情不一樣,但也算是殊途同歸吧。
“你說你,為什么就能把脫光送的美嬌娘給摔吐血了呢?”符遠忽然又想起這件事,特別不能理解他,好好的一門親事就這么毀了。
如果沒這段事,現在也不會盯上同一塊肉。盡管魏潛并沒有表明盯上了崔凝,但他一向頗有先見之明。
魏潛皺眉道,“那是意外。”
“哦?現在要是再重來一次,你愿意了?”符遠問。
“摔吐血是意外。”可憐魏潛真的沒有想把一個女子摔成那樣啊!誰讓恰好他那天半醉,剛好又措手不及,剛好出手有點重,剛好那女子摔到了屏風下,剛好那屏風又是極重的琉璃……
之后哪一次別人用這種試探法子試探,他不是好聲好氣的把人請走?
“我沒有打女人的癖好。”魏潛認真解釋道。
“我知道有什么用,你去同旁人解釋去!”符遠嘖嘖道,“不知為何又聊到如此惆悵。”
明明是兩個大好青年,明明有那么多娘子愿意嫁,卻都因為不得已的原因,至今婚事還沒有個頭緒。
倘若崔凝現在是十六七的姑娘,他們估計不會像現在這樣坐在這里發愁了,行動起來必然一個賽一個的快,而現在,魏潛在等,看看自己是否真的會對她生出男女之情,而符遠,就算渾身都是魅力,對著一個啥也不懂的丫頭片子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于是也只能等。
“于我而言,此等之事皆隨緣。”魏潛難得表達一次內心的想法,“我無法承諾不爭,但成敗亦都平常,愿你也如此。”
符遠很清楚魏潛的性子,倘若他真是做好了打算,必不會放手,他能夠接受崔凝最后不選擇他,但他仍舊會用別的方式執著到底,譬如,終身不娶。
“造化弄人。”符遠笑笑,把魏潛泡的茶全部都喝了,“開局,你就落了一程。”
魏潛挑眉。
符遠道,“她現在還沒開竅,等她略有情思,以我的手段,騙個小姑娘哪有不成?”
魏潛沉默須臾,道,“無論你娶得誰,我還是望你有幾分真歡喜。”
外面風雪忽急。
作為還沒有開竅的少女,崔凝裹著被子打了好幾個噴嚏。
青祿緊張道,“娘子是不是受涼了?都怪奴婢,不該給娘子脫一件襖子。”
“不是,我覺得有人在罵我。”崔凝揉了揉鼻子,“肯定是符大哥。”
“為什么不是魏五郎?”青祿問道。
“他應該不會在背后罵人吧?”崔凝不太確定的道。
青心問道,“娘子今日見著魏五郎了?”
“是呀,五哥今天回來了,還給我講了好多……趣事。”崔凝道。
青心一顆心都要操碎了,心想這事兒還是得告訴夫人。
“我要去母親那了。”崔凝從被子里爬出來,自己開始穿衣裳。
青心趕緊丟下手里的活,過來伺候,“娘子喊奴婢一聲就行了,怎需自己來?萬一凍著可怎么好。”
“我手腳快的很,哪里就能凍著了。”
崔凝因著方才的三個噴嚏,硬是又被兩個貼身侍女連逼帶哄的穿成了一個球。
到了凌氏門外,就聽見里面的有笑聲傳出來。
“母親和姐姐笑什么?”崔凝進門,見屋里的侍婢在撤茶具,問道,“有人來做客?”
“是呀。”崔凈拉著她的手過來坐,塞了一塊糕點在她嘴里,笑道,“是好事。”
“唔?”崔凝一邊嚼著糕點,一邊等她繼續說下去。
凌氏道,“也沒什么,就是謝家來問你的婚事。”
“祖母娘家嗎?問我婚事作甚?”崔凝被李逸逸她們灌輸了一堆東西,現在已經不覺得談婚論嫁離自己太遙遠,只是她并沒有嫁人的打算。
崔凈戳了戳她的手臂,“傻啊,想聘去做謝家媳婦唄!”
“啥?”崔凝驚道,“母親不是答應了吧!”
“喊什么?”凌氏對她的反應不解,卻還是挺開心的解釋道,“還是你那個小同窗子玉的堂哥。”(